从登州到高丽的路上,朴成性一直在思考未来。
自己的未来。
朴氏的未来。
高丽的未来。
可惜的是,哪怕已经到了王京,到了满月台,朴成性也没能想明白。
而更让朴成性绝望的是,原本定好的流程全都乱套了!
按照正规流程,孙内侍、延达麻失里、陈太子、明太子以及他们的家眷不应该来满月台,而是应该先去迎宾馆,高丽国主王颛也要在迎宾馆跪拜迎接。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孙内侍和延达麻失里根本不按规矩办事。
在来到高丽王京之后不仅没有去迎宾馆,反而直接跑来了满月台。
行吧,你俩是大明天使,你俩擅自更改流程,你俩牛批。
可是延达麻失里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护送陈太子和明太子的马车在满月台的大门口被拦住。
原因很简单,马车不能进王城。
所以王城的护卫没错。
但是,负责护送陈太子和明太子的延达麻失里却直接抽出了鞭子,疯狂鞭笞着光华门护卫。
“叫你们高丽国主给我滚出来!”
“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托大!”
“惹恼了我,一把火烧了你高丽的破院子!”
朴成性整个人都思密达了。
陪着延达麻失里和孙内侍的大明士卒并不算多。
最起码比守卫光华门的高丽士卒要少了好几倍。
但是人数的优势并没有什么鸟用。
光华门外的那些高丽士卒只敢傻傻的看着,丝毫没有上前阻拦的胆子。
不是因为敬畏大明,也不是那些陪同护送的大明士卒有多么吓人。
而是因为延达麻失里实在太过于凶残。
尤其是那张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蒙古脸和体型。
哪怕是穿着一身大明的官袍,身上那股悍匪一般的气势,却依旧压得一众高丽士卒们不敢反抗。
朴成性同样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一边让光华门的护卫快快去请王颛,一边强忍着心头的痛楚,满脸谄笑的赔礼道歉。
“是他们不懂得规矩。”
“延达院使息怒,息怒。”
然而延达麻失里却将马鞭指向了朴成性。
“一群猪狗一样的东西呵。”
“你们就是地里的爬虫。”
“大明的侯爷呵。”
“就是天上的星辰。”
“你们怎么敢对大明的侯爷不敬!”
“还有,你不应该称呼我为延达院使。”
“你应该称呼我为刘院使。”
嗯,抑扬顿挫的语调不像是在骂人,倒像是在唱歌。
直到孙内侍咳了一声,延达麻失里才算是停了下来。
孙内侍笑了笑,向着朴成性说道:“朴副使,刘院使的脾气坏了一些,还望勿怪。”
朴成性不敢多说废话,只是满脸谄笑的说道:“不敢,不敢。”
直到赶去迎宾馆的王颛又带着辛旽等高丽臣子匆匆返回,朴成性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延达麻失里瞧了王颛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而王颛也同样是脸色铁青的望着延达麻失里。
朴成性刚刚松下去的心也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气氛一时有点儿凝滞。
眼看着事情马上就要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朴成性赶忙走到王颛身边,低声道:“王上,先问大明皇帝陛下安。”
王颛脸上神色一滞,深深的瞧了朴成性一眼,然后向着孙内侍微微下拜:“外臣高丽国主王颛,恭问大明皇帝……爷爷陛下圣安。”
孙内侍大大咧咧的受了,高声道:“朕安,卿免礼。”
王颛直起身来,孙内侍又高声道:“陛下旨意,高丽君臣跪听。”
王颛君臣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地。
行吧,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跪迎,在迎宾馆还是在光华门外,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朴成性的心里顿时更加痛苦。
如果没有亲眼见识过大明的官员和百姓是怎么迎接诏书圣旨,朴成性大概还不会如此痛苦。
可是朴成性亲眼见识过。
大明的官员和百姓迎接诏书圣旨,行的是揖礼,也就是所谓的“躬身举手齐眼为敬”。
江湖传言,礼部原本还要制定跪拜礼,但是新修的大明律还没有彻底修好,跪拜礼就被朱皇帝彻底废掉了。
而朱皇帝彻底废掉跪拜礼的原因,据说跟太子殿下以及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府有所关联。
自此以后,除大朝会、祭祀天地、给祖宗上香祭奠、夫妇新婚拜父母,其余跪礼尽皆废除,至多一揖到地。
偏偏高丽君臣在迎接朱皇帝的圣旨时就得行跪拜礼。
而且还是“稽首四拜,复叩首一拜”。
所谓稽首,是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而且要停留较长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
顿首同样是跪地,然后拱手,以头叩地,不过它与稽首不同的是,头触地后即抬起,是一种比较急促的叩拜动作,触地时间很短暂。
多少有点儿不拿外藩国主当人看的意思。
这让朴成性的心里很是痛苦。
孙内侍取出圣旨,展开后高声读道。
“那海东高丽国王……收拾纱罗段子四十八匹,差元朝旧日老院使送去……用全身挂甲的军人……就将那陈皇帝老少,夏皇帝老少去王京,不做军,不做民,闲住他自过活……”
当孙内侍的声音落下,王颛便又老老实实的顿首下拜,应道:“臣,王颛,谨遵大明皇帝爷爷陛下旨意。”
直到孙内侍把圣旨交到王颛手里,一直保持着跪姿的王颛才站起身来。
跟在王颛后面的朴成性又低声提醒:“王上,请陈太子和明太子下车。”
王颛差点儿被气得咬碎满口牙。
这也太踏马欺负人了!
瞧着王颛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朴成性也只能低声劝道:“王上,大明鼎盛,胡元北遁,高丽若要自保,唯事大耳。”
王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迟疑,朴成性却是一狠心,一咬牙,低声道:“王上,榷场,劳工,权王。”
听到榷场和劳工、权王这三个词,王颛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向着孙内侍和延达麻失里拱手拜道:“请内侍、院使和陈太子、明太子到宫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