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内许久没有传来声音，当丹尼尔感到无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又听到了祖父略显疲惫的声音。
“安德烈的事，我很抱歉，塞西尔。”这位说一不二的老骑士竟向自己的儿媳道歉了。
丹尼尔没有听见安琪母亲的回应，她还在低低的抽泣。
“安德烈是我最用心培养的孩子，我的心痛并不比你少。”罗素骑士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他始终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压着，便总是这样子长长的叹气。
“安琪也一样，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孙女，我当然希望她也能收获幸福，从小到大，难道我对她不好吗？”如今安琪变成这样，罗素骑士也深觉是自己平日里太过宠爱这孩子，才让她这样愚钝又莽撞。
“你是她的母亲，如果你能像平日里一样聪慧理智，就该明白我为安琪做出的是最好的选择。”
安琪的母亲放下捂住脸的手，刚要反驳，罗素骑士就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我也许确实犯了些错。”他坦然承认错误，令房内的安琪母亲和墙外的丹尼尔都有些意外。
“——但我们没有回头路了，塞西尔。安德烈牺牲了，当我老去，你指望未来谁能庇护你的女儿？她的父亲？还是丹尼尔？还是她那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丈夫？你觉得如果安琪再惹出麻烦，她的叔伯堂兄们会站出来为她兜底吗？”
——做梦。藏于阴影中的丹尼尔露出哂笑，心情越来越愉悦。
“没有人了，塞西尔，如果你认清现实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话。”塞西尔夫人并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从她逐渐停止的哭泣中，罗素骑士就知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只有她自己成长起来，才能保护自己。”罗素骑士放缓的语气，努力给眼前人分析利弊。
“不论如何，凯瑟琳殿下是一位聪慧果敢，品行高洁的王储，安琪呆在她身边没有坏处，她是个没有主见的孩子，需要他人的引领才会往前走。
而比起高庭这些贵族的立场多变，那位王女显然更加信赖歌蕾蒂娅的人，安琪有与她同学一场的情谊，只要她现在愿意为那位王女拼一拼，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过得太差，而且……”
“安德烈曾经在信上说过，在奥兹勒，魔法师极受尊崇，等那位王女继位，魔法师不能继承爵位的律法未必不会修改，塞西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安琪是我的孙女，我从不曾放弃她……”
罗素骑士还在说着什么，但一墙之隔的丹尼尔已经听不清了，他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砖石，耳中一阵嗡鸣，从树影中漏过来的几道稀疏光线在他脸上划出明暗交界的裂痕，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难看。
安琪的母亲又在急切地朝罗素骑士絮叨些什么，丹尼尔现在只觉得这声音十分刺耳，像是指甲直接撕扯着他的耳膜，并且对着他发出尖利嘲笑——
——小丑！小丑！
丹尼尔再也听不下去，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处墙角，准备绕去正门那边回到屋内。
“哟，这不是丹尼尔吗！”却没想才走到前院，就又碰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是你们。”
丹尼尔看着不请自来的三人组：总是安静呆着的黑发少年，整日嬉皮笑脸率先出声招呼的低贱海民，还有那个站在阳光下捧着巨大花束朝他看来的金发女孩。
啧，真是晦气，莉莉丝手捧花束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丹尼尔，嫌弃地努嘴，差点忘了这也是他家了，原来这家伙从奥兹勒回来了啊。
只是这家伙此刻魂不守舍的，走路都发飘，朝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更是阴郁无比，满是愤懑戾气，莉莉丝悄然后退一步，举起花挡着脸正大光明地跟旁边俩同伴说起了悄悄话，“这人什么情况？变身纯恨战士了？我很久没揍他了啊……”
“你没揍，万一蕾拉小姐揍了呢？不好说，不好说……”卢卡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丹尼尔。
他们好像永远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真是刺眼。卢卡斯打量着丹尼尔的时候，后者也同样打量着他们，但几人身上的活力到底感染了他，他因罗素骑士的谈话周身结满了阴郁戾气，这会儿随着几人的到来而慢慢淡去。
“好久不见，莉莉丝同学。”丹尼尔平复着心绪，平静地招呼道，“抱歉，我之前并不知道今天有客人来访，礼数不周。”
“是我该说道歉，我们确实没有提前告知。”两边人两看相厌，但这会儿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莉莉丝甚至冲他笑了笑，“我们只是想来探望一下安琪，方便吗？”
莉莉丝想好了，虽然安琪那家伙是个傻瓜，但是她如今得罪了教会，留在高庭是没啥前途了，不如回去上学，多读点书。科林教授都说了随时欢迎她回去，她怎么也得给那笨蛋忽悠回学校报名，最好今天就跟她一起回去。
“……不方便。”在莉莉丝已经笑着往前走时，却听到丹尼尔突然说道。
“啊？”莉莉丝连忙刹住了脚，她万万没想到这样小小的探访会被拒绝，于是狐疑地朝丹尼尔脸上看去，“为什么不方便？喂，我们两个的恩怨你不要迁怒到——”
“安琪的哥哥去世了。”
丹尼尔语气平静地抛出这句惊雷，令莉莉丝所有的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身后有人拽了拽她，莉莉丝回过头看到卢卡斯努嘴示意，这才发现罗素宅邸里的来往的人都穿着黑色衣服，每个人都神情哀痛。
“抱，抱歉……”莉莉丝将丹尼尔初见时的魂不守舍都归结于家中亲人离世的痛楚，声音弱了下去，“那，那她……”
“安琪和安德烈的兄妹情谊十分亲厚，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最近不想见到任何人，希望你能理解，莉莉丝。”丹尼尔垂眸看着雕花地砖淡淡说道。
“理解，当然理解。”莉莉丝连忙点头。
丹尼尔又看了看莉莉丝身前热烈绽放的花束，呵，这东西和如今的安琪可不相配，却还是伸手示意莉莉丝递过来，“我会转告她你来看望的消息。”
“……谢谢，麻烦你了，你也节哀。”莉莉丝将花递了过去，她担忧地抬头望了望罗素宅邸的二楼，不知道哪扇窗是属于安琪的。
“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的吗？”只是才看了两眼，就听到丹尼尔问道。
“没有。”莉莉丝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反正她还会再来的，她可以自己说。
“很抱歉，如今家里很乱，没办法招待你们了。”丹尼尔稳稳立在通往宅邸的道路上，丝毫没有招呼他们入内的意思，但莉莉丝也不是没眼力的人，别人家里有丧事，她们确实不好多留，于是痛快的告别离开了。
“晚些见，各位。”
丹尼尔手捧鲜花立于宅邸大门外，目送着莉莉丝等人踏上马车，直至马车消失在街角那棵大树之后，他才低下了头，清新的鸢尾花香从他自莉莉丝手中接过花束后便一直萦绕在鼻尖，如今庭院里连青草都还没开始冒芽，莉莉丝却能捧出这样娇艳欲滴的鲜花，一看就是魔法造物，他抬手轻轻抚了抚花瓣。
然后将它狠狠揉碎抛到了墙角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