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山,咱们终于见面了。”
淡淡的冷意扑在那人的脸上。
他正是邱大山。
“杜……言……秋……”
“是我。”
杜言秋见邱大山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便帮了他一把,将他拉起来,抵靠在墙上。
“我还是落在你的手中!”
邱大山很想一拳把面前的人打死,可身上软绵绵的,连只拳头都握不紧。
他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死的那种。
想他自幼便将打架当做家常便饭,练就一身拳脚功夫,此时落在杜言秋手中,像是一只待宰的鸡,毫无反抗之力。
杜言秋冷嗤,“若非落在本官手中,你此事还能活着?你是一点儿都不记?”
邱大山怎能不记?
他本躲在峒僚人的寨子里,有人将他引到山中,险些要了他的命。若非他拼命逃跑,早就被砍成肉泥。
他做了大半辈子杀手头目,虽说也会夜不能寐,却没想到被杀手追砍的一天这么快到来。
当然他也没想到,在自己以为求救无门时,有人出现,帮他拦住了杀手。
后来他重伤昏迷了过去,醒来就到了这个小房子中。
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到哪里,只能闻到一鼻子熏呛的药味儿。
“你救了我?”
邱大山不信,“你的人怎会跑到永定江边的山寨子?”
他躲在哪里,只有胡应和知道。
“本官自然是跟踪胡应和的动静,得知你的藏身之处。”
杜言秋知道邱大山最先会想到什么,便跟着他的想法去说。
肯定不会告诉他,早在他被胡应和安排躲到山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毕竟是临安那边派给他的人,其中两个在天坑中遭难是意外,另外四个都是对付人,肯定经验丰富。
这四人分别负责盯着邱大山与胡应和。起初发现他二人私下来往,并不知道是在密谋什么。
后来他们发现,在邱大山去见胡应和时,镖局这边竟然还有一个邱大山,或者说是一个与邱大山样貌相像的人。
带着那三十来号人逃往永定被汀州驻军全部剿灭的就是这个“邱大山”。
一直躲在暗处观战的京差亲耳听到此人临死前怒喊,“邱大山害我!”
故而,那个被官兵就地斩杀的邱大山是个假货。
真正的邱大山被胡应和送往永定那边的峒僚山寨。
假邱大山也是按照计划去与真邱大山会合时被官兵杀掉。由于面目受伤严重,找镖师辨认,也只从大概模样上认出,此人正是他们的镖局大掌柜。
而邱大山的娘子被吓疯,也失去了完全辨别的能力。
若不是知道胡应和还送走了一个邱大山,邱大山被官兵斩杀就成了既定的事实。
得知此消息的杜言秋便明白了。真正的邱大山不是为了如意云就能够不管不顾之人。
被扣上盗窃如意云的帽子确实对他不利,可他也不会为了如意云停掉镖局生意,甚至疯狂到擅自下令对杜言秋下死手。
目前来看,这一切并非镖局遭到算计,而是最终都听从胡应和的安排。
他们确实决定将镖局推出去应对杜言秋,但并未打算让邱大山顶罪。
被暗中调包保下一命的邱大山肯定有张护身符。
为了打消邱大山对胡应和的信任,杜言秋没有让人直接把邱大山抓走,而是先让三名京差假扮杀手,重伤邱大山,再让剩下那名京差出面搭救。
“不可能,胡应和不会杀我!”
邱大山听了杜言秋的引导,依然不信,“他若想要我命早就要了,不会这般费力!一定是你追查到我的下落,故意演这么一场戏!”
还挺聪明。
被点破的杜言秋依然面不改色,“本官在你眼中就这么能耐?早就知道你藏在哪里?那本官为何不早日对你动手?活捉了你,揭破你与胡应和的勾当,直接就能率人去汀州府拿人。本官是太闲了么,与你们绕这么大个弯!”
邱大山默默想着杜言秋的这番话。
从他躲到山寨,就再未与外界联系。杜言秋只能在他未躲到山寨前掌握他的行踪。
当年判定杨鸿是杀死姜子卿凶手的人正是胡应和。杜言秋必定对胡应和恨之入骨,早就有了把柄怎能忍住不下手?在他们秘密见面时就抓个正着,岂不是最好的铁证?
这个时候拿住他,不论他说什么也不过是一面之词,除非再逮住其他的把柄,否则胡应和不会轻易承认。
再说,若胡应和得知他从山寨失踪,肯定料到出事,还能不尽快做出防备?
邱大山想来想去,觉得杜言秋若聪明,确实不该给自己多找麻烦。
难道这两日胡应和那边真有与他接触的动静,以至于让杜言秋知晓了他的下落?
见邱大山面色松动,杜言秋又道,“胡应和是怕你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利于他们的事,自然不管做什么,都会先把你安抚好,但不等于他一定不会杀你。至于他为何选择这等费力的手段,你想不明白?”
杜言秋像是看一个傻子似的扫了邱大山一眼,“‘邱大山’是死于官兵刀下,你自然也该死于乱刀之下。只有真正的邱大山与那些叛逆镖师一同被官兵剿杀,才能够令本官完全相信。否则丢出一个假货,当真能糊弄了本官?本官若是好糊弄之人,也不会在上杭走到今日!”
见邱大山仍不吭声,杜言秋继续说道,“胡应和可是容不得自己出任何差错。且不论二十多年前的钟寮场案、江堤修缮工银贪墨案,还是十几年前我兄长等人的命案,这对他来说都还是小事。”
邱大山目光一闪,看着杜言秋。
杜言秋冷哼一声,“若他操控汀州乡试舞弊,以及将手伸向春闱,多年以来贿赂收买朝廷官员以及安插门生等行径暴露,对他来说,可是天塌了!他怎能允许这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那可是他们的半生成就,不是胡应和用自己的性命能够赔得起的。
“你竟知道了此事?”邱大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魁星堂求签的怪事很难猜吗?本官就不信,魁星爷真是眼瞎,会放弃那些真正有才的学子,庇佑那些无品之徒得逞?俗话说事在人为,只有人才会捣弄出这等离谱之事!”
其实即便杨谆不说,杜言秋也觉得魁星堂奇怪。只是与一鸣山庄有关联的地方,他没有急着对柳老头动手。
“还有姚斌——”
邱大山神色一凝。
听杜言秋继续说道,“姚斌的尸身被你埋在龙王庙下了吧。”
“是谁泄露此密?”
邱大山见杜言秋很肯定的说出此话,笃定是他们的人当中出现了叛徒!
可是再一想,当年是他负责做那件事,知情人不是都被灭了口?还有谁知道?
“难道是杨谆那个孬货?”
不知杨谆如何知道了这个秘密,故意泄露此事针对他?
这可是冤枉了杨员外。
“杨谆也知此事?”杜言秋挑眉,“不过也不奇怪,你们原本就是一伙。你们谋害邓知县的真正目的哪里是怕触怒龙王?怕的是动龙王庙时,暴露被压在庙下的尸骨!”
之前他与落落说,有件事他们应该能猜出来了。
那便是姚斌的下落。
原本他是打算揭开此事,给临安一个交代,好求助相府给他再多派几个能人来。后来有了闫虎与赌坊的配合,推出邱大山来算计,让他改变了主意,将此事暂且搁下。
杨谆只说姚斌是被邱大山处理,被丢在何处他不知晓。
但他们早已猜出来,姚斌八成是被压在了龙王庙下。
张州珉说,邓知县故意放出动龙王庙的风声是为试探各方反应,他原本也只是想毁掉故意追捧龙王之力,借此凝聚人心的那帮人的手段。这本该是个双方较量拉锯的过程,却有人在背地里迫不及待地谋取邓知县性命!此事本身就透出一股诡异。
动龙王庙的风声是通过张州珉悄悄传出,让人以为邓知县打算暗中筹备什么。有什么事会让某些人急切防备?
邓知县只是打算挪动龙王庙,而并未明说毁掉它。若想追捧龙王之力,借助迁移龙王庙,修建一座更新更大的龙王庙岂不是更能煽动人心?
杀人,不仅是为了阻止邓知县,经过伍文轩的一番作妖,也可对之后还会出现想要动龙王庙的人起到震慑。
但也正因此,在此事当中露出了几分蹊跷。
又如张州珉所说,姚斌发现工银被贪,误了修缮江堤,致使水患惨重,愤怒着要去找知县等人问罪。
他最后确实去往江边寻人,否则不会把腰牌跌落在那里。
一个大活人怎会从此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王庙为何就动不得?
答案显而易见。
邱大山的反应也证明杜言秋猜对了。
见杜言秋竟然说破在世之人本该只有他知道的秘密,邱大山心底不由得咯噔几下。
邱大山在山寨躲了两天,彻底断绝与外面的联系,对事情发展到哪个地步并不清楚。听杜言秋这么一说,当真以为他已经了解到不少。
胡应和想把事情做得仔细,也就不奇怪了。
邱大山咧嘴笑得难看,“赔上我兄弟的性命,还想让我死!”
想来他的那两个可怜的儿子也不会善终了。
既然走到这一步,那就鱼死网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