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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平静的早晨。

虽然有明以来,天气一年要比一年寒冷,可到了六七月,迟来的艳阳高照,终于还是带来了热气。

日子逐渐偏向于炎热,日头开始高悬不坠。

农人的忙碌开始比正常时候更早,更勤。

天色不见亮光,只是开解了宵禁不久,便能够见到挑着担提着桶的人开始活动。

阴凉时不做事,到了炎热时,人便做不动事情了。

他们需要提前很久就准备好充足的水,好叫地里那穗儿不饱满的家伙们,饮足了水,在使劲把地中养分累到头儿上。

只要年秋时,那些竿子弯狠些,最好是把头直接垂到地上去。

那样,农人弯了一年的腰背,就终于可以在家里人面前挺直一些了。

那样,兴许年节看老丈人时,就能拎着鸡子米酒去,叫老丈人开心喝上一顿。

那样,劳什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言语,就不必理会,顿顿叫家里小子吃饱长劲!

对于一个普普通通,多个挑水木桶能兴奋半年的农人来说,这样的日子,如果天天有,年年有,就是不可想象的美事了。

可这对于一些,在银矿山上挖银子犹嫌慢的人来说,这种悠闲的日子,简直叫他们难以忍受半分。

而张皇太后的亲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二人,无疑就是这种人。

这种恶毒,且卑劣的人。

寿宁侯府,张鹤龄家中。

张鹤龄及其兄弟张延龄两人现在处于一个焦躁的状态之中。

他们最近遭遇了极端恶劣的事情。

也不知是哪一路宵小之辈,哪一家的恶徒乱匪,竟然一点儿规矩也不遵守的乱砍一通,让一笔生意直接就停了转,叫他们家蒙受了巨大损失。

这种不守规矩的行径,是必须要立刻遏止,以血作教训,来叫人记住才行。

否则今日来个蟊贼不懂事,明日来个巨盗强抢一把,日子还过不过了?

要知道,那可是每年都能有数万两白银进账的买卖。

而且上通下达,可勾连四方,多少人通过这个渠道,与他张家认识。

张家又认识了多少,要考取功名的豪绅之家的举子?

至于生意,生意就是生意。

生意本身能有什么错的地方?

生意本身没有错。

没有张鹤龄,还有张延龄,没有张家,也会有李家,王家,朱家来干。

而就算是这些人都没有,冻死饿死的结局,难道就比缺胳膊少腿好吗?

显然,用一两条胳膊换个活命的机会,用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的命运,换一个兴许能活的好些的命,怎么看都是符合儒家道义的嘛!

他张家毫无疑问是积攒了德行,说不得,他张鹤龄身上,也有浩然正气存在呢!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张鹤龄用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弄明白,原来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因为已经发生了,对于既成事实的玩意儿,计较再多也不能改变。

大觉寺的生意重新建立,固然要花费不少时间,甚至可能需要重新挑选好地方作为遮掩才行。

可那花费的也仅仅只是时间以及银两而已,两样东西无论是张家还是大觉寺,都不缺乏。

更没有需要顾及的地方。

可,那个敢杀人,敢于抓人,敢于将抓着的人送去大理寺的存在,是非要知道不可。

如果来头不大,那也非死不可!

张鹤龄最近几日的上蹿下跳都是为此。

那大理寺少卿黄伟忠甚至不仅仅只是在大觉寺生意上有关联,他还是后党的一份子。

只是,令张鹤龄感到十分不解的是,这老小子明明就管辖着大理寺那一亩三分地。

理应知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移交的老和尚,只要顺藤摸瓜,怎么也能知道背后那狂悖的主使者究竟是谁。

可他却只晓得推说,非自己差人,乃大理寺卿亲办,没法子查探。

呵呵,自己信他的邪就有鬼了!

他啷个又不傻!

难不成,做出这等事的人来头大的很?

这两日的动静,好似也透露了些这个意思。

朝上两位阁老协理此事,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有一个少卿,一个给事中盯着,在加上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后面还有人未发言出声,阁老不出面是不可能的。

可,两位阁老的态度太诡异了。

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做的轰轰烈烈,却不在路子,大猫小猫两三只,连陈年旧案也翻出来办了几件。

可就是不往正主上撞。

要办理这件事,最应该做的,是在大觉寺边,循那边百姓,抓几个进大牢问一问,摸清楚当日来人行进路线,做的事情,穿的衣服,随便问几下,线索一大堆!

但据张鹤龄了解,这帮办事的鸟人,不仅连大觉寺边儿都没碰。

还把几个想吐露点儿东西的良善百姓给抓了起来,放出来的时候,就剩半口气去。

一时间思绪万分,本就不喜欢思索这些事情的张鹤龄这几日都为了这些想法而烦躁无比。

方才又与自己弟弟争吵了一番, 这让他产生了想要出去转悠一番的想法。

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彻底不想事情的混账,只晓得欺男霸女和捞钱的混球。

可能是以前有父亲,现在有兄长以及宫里有长姐的缘故 ,他总不晓事。

现在也是如此,这档子事情出了之后,闹腾叫嚣的最凶的是他,可若论给出什么具体建议,他连查案子是个什么步骤也不清楚。

今日又是一番吵,非想着动用长姐的人脉关系,在朝中令刑部立办此事!

他特么还当这是姐夫或大侄儿的时代吗?

长姐的力量,哪里还能有弘治朝以及正德朝那么管用?

说起来他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可论沉得住气这等高级活,却是连半分也没有,连他儿子都不如。

怀揣着这些沉郁的心思,他上了马车,准备去青柳巷去赌一把,后半条街是寻花问柳的美妙场所,他也常去,今日若还能有那性子,也是要听个曲儿的。

马车走的大道,距离不算短,约莫要花销半个时辰的时间。

本来就是因为家中烦闷,而不愿久待的张鹤龄,自然要把车帘给拉开。

京城繁华之景,自然是无比美妙。

其中哪个角落都藏着银子,等待他张家人挖掘。

而他张鹤龄,只不过是选择了世道上最不受人关注,最渺小,最易逝的一小波人拿来当钱引子,怎得就叫人打上主意了呢?这当真是件叫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是谁做的这件事呢?

是不是有人想要抢这笔买卖?

“爱听说了吗?大觉寺有德行的老和尚,现在被捉进大理寺里去了。”

“知道知道,那个老和尚的名字叫慧空对吧,我可是听说过了,那是真正的高僧!有度牒,有修行,做过善事,开过法会,许多员外老爷都只愿意做他的善男信女。”

“对对对对,就是他没错,可怜哟,老和尚一辈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最终居然会被捉到牢里去。”

张鹤龄闻言,想把头别过去,类似的言语他这几日其实听过不少,每次都会发生在他行将出门马车,刚入大街没多久,速度不是很快的时候。

一般来说只要将车窗打开,就能听见类似的对话。

这让他在嗤笑旁人无知的同时也已经习以为常了,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的情况。

这说明那名大觉寺的老和尚的确是做足了一副好样子,嗯,他如果去唱戏的话,一定会是一个名角。

倘若不是这样的话,怎么会有人去夸赞一个恶鬼的善良呢?怎么会有人去赞扬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呢?

“唉,可惜了,这么一个人了年纪这般大不说,还是个高僧,居然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呀。”

“谁说不是呢?锦衣卫的诏狱大牢可不是好相与的地方,在那里趟过一遭,也不知道那老和尚还能剩有几条命在。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以讲清楚喽!”

锦衣卫?诏狱?

两个关键性词汇一下子将张鹤龄目光勾引了过去。

因为本能的怀疑让他看了一下到底是谁人说这样的一番话。

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不经意之间的讨论?

可紧接着他立刻放下了这份怀疑,因为说这种话的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虽然没见过,但衣着锦绣,腰缠玉佩,仿效古人佩戴着一柄礼剑,不必怀疑,这竟然是某一家族出身的子弟。

而且他张鹤龄能够肯定,这必然是儒学家学渊源都颇深的家族出身。

普通人没那么大本事,穿的这么华贵来骗他张鹤龄,锦衣卫则不会有礼剑,这种细节上的标志。

至于那些儒学家族们,想到这张鹤龄自己都嗤笑了自己一声,那些人心黑着呢,想让他们自揭其短,下辈子都不可能。

有了这样的判断,张鹤龄轻轻敲了马车的木缘,车速立刻慢了下来。

他伸出头去,直接问询道“两位小兄弟?你们谈论的,可是大觉寺的那件事情?”

两个小年轻回首望了过来,满脸都是警惕之色。

可手却不是向腰里宝剑,而是往怀里摸去。

这个动作就暴露了很多问题,张鹤龄更加笃信自己的判断。

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做这个动作,一旦有陌生人靠近,自己总会去套来自姐夫的金牌,或者来自姐姐的玉佩,好叫让对方先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是何人?为何偷听我等之间闲聊?此是为无礼也!你可知我是谁?”

“后生,莫要紧张,你无非也就是几家儒门世家的后人而已,不是梁氏,就是毛氏,再要不就是打南边来的赵氏,老夫眼睛还没瞎,能够看的出来。”

眼前两小伙子,再听到打南边来的赵氏这几个字之后,立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好似被猜中了什么。

疑惑间双手作揖,行了一个端方四正的儒生之礼,问道。

“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夫姓张,左不过这附近一户员外郎而已,过些闲散日子,信些佛,为家里人也拜过菩萨,那慧空大师,也曾为我开解过一二。”

小年轻一听到员外郎这几个字之后,眼睛下意识朝左右望了望。

旁边那伙伴倒是反应快,立时把边上的人袖口一拽,以为旁若无人的朝着他轻微摇了摇头。

张鹤龄分明就看见,两人戒备与警惕的态度更为强烈了。

倒是不傻,虽然未必猜出自己身份,但通过这一片街坊,许是猜测出自己身份的不凡。

那种戒备模样,倒是和许多年轻气盛的举子,初次接触自己时一般无二。

可惜,自己太了解这帮子货色了,稍微花销些东西,就能够叫他们堕落的一干二净。

“张员外,不知找上小子二人,所为何事?”

“老夫想要知道,你两位小子,方才提及的锦衣卫,诏狱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大觉寺的慧空师傅,被关入的是大理寺监牢吗?怎么与锦衣卫扯上关系了?”

“我二人知道的也不甚清楚,方才只是同伴之间闲谈国家事而已,当不得真,也作不得数,请恕学生无状,只是先生教授的课业还未完成,不便久留,告辞则个。”

张鹤龄暗自撇了撇嘴,这要不是高官子弟,他就去吃屎,娘的,说话模样 除了不够老辣之外,简直就是官模子雕出来的。

他大手一摆,从怀里掏出来一沓百两的银票。

“老夫实在是想要知道,慧空师傅的情况,老夫蒙大师开解,必须感念其恩才行,这样,老夫买几个问题,你只需回答,一个问题,算尔百两银的银票,如何?”

话音刚落,其中一傻气些的,直接跳起脚来“我道你这老先生是个什么人呢,竟想污浊清清白白的......”

旁边的感觉抓了他袖子一把,拱了拱手却道

“老先生,只是看在您年纪大,许是认识家里长辈,这才同意,否则晚辈读圣贤书,是万万不敢违背家学的。”

张鹤龄笑了笑,心中暗自感叹。

眼前这小子啊,以后不是三品大员,他这双招子,就可以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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