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船队的三艘海船在黑龙江口溯江而上，商军巡逻快船引导船队向奴儿干都司驻地庙街行驶。
叶小纨等弟子陪伴李银河在船舷旁查看黑龙江水道。叶小纨道；“李银河师父，庙街距离入海口三百里，我们的船速每小时五节，晚上能够到达庙街。
中原地区酷暑难耐，北地荒原夜晚结冰，黑龙江入海口天气凉爽，帝国幅员辽阔，南北风物迥然不同，江山如此多娇，小纨有个问题要师父解惑。”
李银河皱着眉头指指宽阔的江面道；“你们问的问题难度较高，师父刚从冰原回来，心神未定，不能操心费神解答问题。
你们看在船上钓鱼的熊喜帆就很好，小孩子不仅喜欢劳动为厨房增加食材，而且安安静静有利于心性平静。”
叶小纨抓着李银河衣角道；“小孩子懂什么静水流深啊！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李银河师父，你要端正作为老师勤勉教学的觉悟。”
李银河看小纨眉毛竖起，叹口气道；“教授聪慧的学生也是一种艰难啊。好吧，你有什么问题？”
小纨笑靥如花道；“银河师父，后金控制区域粮价飞涨，斗米六七两银子，大明帝国财政入不敷出，朝廷收支艰难，为什么粮食价格没有飞涨呢？京师之地粮食稳定在一石一两左右，为什么呢？”
李银河咂摸咂摸嘴道；“你问的问题非常难以解答，按照通常的解释吧，供需决定价格，后金控制区域粮少银多，自然是恶性通货膨胀状态，现在的粮食价格还在上涨，因为后金对蒙古左翼故地用兵，抽走了一批粮食，斗米价格接近十两白银啦。
而大明帝国的情况跟后金的情况不太一样。帝国朝廷跟后金一样的是财政管理一塌糊涂，而经济运行的内涵大相径庭。
这种情况涉及后世总结的经济理论，费雪定律，现在解释起来非常麻烦。”
叶小纨叶小鸾等弟子围拢过来，叶小纨道；“师父啊，什么是恶性通货膨胀？什么是费雪定律？”
李银河拍拍脑袋道；“解答一个疑问会引出许多问题，你们不能追根刨底，银河师父的教学原则是；多一个问题不如少一个问题，最好没有问题。我们门派不提倡勤学苦问，这样会影响师父思考，师父喜欢懈怠。
算啦，师父作弊直接给你们一个公式吧，费雪定律mV=pq， m是现金,V是流动速度,p是价格，q是资产总量。
价格波动的小秘密就在这个公式之中。
我们先了解通货膨胀。通货膨胀的本质是一种货币现象，这是非常超前的理论。现在说的通货膨胀呢，就是市场上的货币数量远远超过了商品数量，货币的供给速度远远超过了商品的供给速度，市面上流通的钱太多了，钱不值钱啦。
我们简单的划定通货膨胀的水平，通货膨胀维持在百分之三以内是健康的通胀，在经济发展比较快速的时期，通胀维持在百分之十以下也没有什么。
通胀水平是10%到20%，这就是恶性通货膨胀，说明朝廷的经济政策出现了问题，投资行为转向了投机，会极大损伤生产商品的劳动者。
如果不改变经济政策，那么会出现通胀水平超过百分之二十，甚至超过百分之百。这已经属于死通范畴。
一个国家出现恶性通胀或者死通，那么经济肯定出现了大问题。
我们以后金控制区域来说明通货膨胀。后金的通货膨胀长期维持在恶性通胀和死通范畴，后金的统治区域可以用民不聊生饿殍千里来形容，一般来说，这个政权需要重组甚至应该结束了，因为，它已经没有信誉了，在经济领域破产了。
后金总是时不时发动战争，依靠战争依靠屠戮人口转移恶性通胀的影响。后金一直在走钢丝，如果不能转嫁恶性通胀的影响，那么后金妥妥自爆灭亡。皇太极目前集合后金武力发动一系列战役就是拖延恶性通胀的致命影响。战争不能消除后金的通胀，只是延续危险的统治而已。
大明的财政一直入不敷出，封建官僚一直盲目驾驶帝国的破船，帝国没有毁灭也是一种经济现象。
首先，帝国财政糊里糊涂使用缺乏的贵金属作为货币，勉勉强强维持统治居然不知道为什么白银能够成为支付手段，理学士大夫们是一群蠢蛋绝对实至名归。
帝国的农业生产效率比国朝初期退步了，但是没有出现恶性通胀，因为帝国的粮食供给能够满足百姓饿不死，也就是帝国的粮食被囤积了，除了灾区，粮食能够维持基本供应。朝廷抑制商业，限制百姓自由流动，大大降低了资本及商品的流通速度，所以，粮食价格一直相对稳定。
还有关键的一点，帝国百姓吃苦耐劳勤俭节约，能够半饥半饱应付艰难的日子，对于帝国统治者极为宽容。银河时常感叹，华夏帝国拥有世界上最吃苦耐劳的百姓啊！
帝国的财政制度处于崩溃的边缘，万历朝代的张居正大学士改良了田赋税收制度，结果身死族灭，再也没有官员敢触碰税收制度了，大家挤在帝国的破船上毫不作为等待沉船，只能说明帝国的封建理学极度自私，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银河一直强调货值学说首先是道德学说，帝国的财政现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金融理论属于国策论范畴，我们属于华夏帝国的子民，所以小范围讨论不要宣扬。
我跟杜鹃简单的谈过费雪定义，杜鹃信誓旦旦说不太明白费雪理论也不会宣扬，我总有不好的感觉。”
辽东九连城外，阿什达尔汉木然看着城堡外熙熙攘攘的各寨长老们，候金石汤静秋和骑着自行车的杜鹃神色凝重地站在阿什达尔汉身后。
守御海蓝泡来到阿什达尔汉面前毕恭毕敬道；“宽奠各堡以及鸭绿江西侧各寨的长老们都来啦，大家兴高采烈探讨养猪采摘山货外派青壮事宜，按照特使大人的要求，向商行工坊运输野果。
大家向海蓝泡询问养殖柞蚕的经验，大人啊，现在还能抓紧时间养一季柞蚕，柞蚕丝就是钱啊。
您得下达命令规范各寨的人力物力，要专业化搞生产。”
阿什达尔汉神游物外道；“我没有下达什么合作生产的命令。”
海蓝泡拿出契约道；“阿什达尔汉特使大人，您的签章都在契书上呢！您代表大汗和八旗贵人呢！”
杜鹃咳嗽一声，转头对侯金石道；“金石学友，阳明先生说了，做学问就是致良知呢。所谓正心以中修身以和，以无间入有隙吧。”
侯金石点点头道；“杜鹃学友一下子就说到做学问的关键了。所谓致良知就是本心光明，光明磊落做事，起码说的话签的契书要承认吧。
学生认为，农院山长孙奇逢先生的治学理念非常精辟；做学问首先学习做人。”
阿什达尔汉转头对侯金石道；“我一把年龄了，只想尽快办完差事，我不想做学问。中原学子温文尔雅，你们却行事诡异，我不想和你们打交道。”
侯金石摇头道；“在其位谋其政，大叔是伪汗指定的联络特使，责任重大。
学生是山西生员，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但是，学生曾经是一种叫做纨绔的生物，学生绝对不会温文尔雅助人为乐，学生的进学生涯就是给府学给家庭给社会制造麻烦，随心所欲做坏事才是学生昔日的目标啊，年少轻狂的岁月真是堕落到混账哈！
学生遇到了前大同巡抚王点大人，他认为我可以改造，使用方法也非常简单，如果我不想做人，那么就不要做人了。
然后，学生开始搭牛棚建设工坊垒猪圈。说起来都是泪啊，但是，生活关闭了纨绔的大门，为我打开另一扇窗。江山如此多娇，生活竟然五彩斑斓，学生喜欢上踩猪屎啦。”
侯金石眉飞色舞对皱眉的阿什达尔汉道；“追求高尚其实很简单的，学生认为，大叔可以从踩猪屎做起。”
阿什达尔汉惊恐道；“我是八旗贵人，是大汗的长辈，我怎么能去做贱事，我死都不会做的。
八旗贵人都是尸山血海打出来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杜鹃递给阿什达尔汉一杯饮料，掏出一张契书道；“生存是艰难的，有的时候活着比死要困难。
大叔嘴角长泡上火了，喝杯毒药，不，喝杯饮料去去心火。
商行是从事买卖的，做生意最讲究以和为贵。我们哪能欺负大叔呢，大叔身经百战杀人如麻，我们哪敢欺负大叔呢！
我们一向以理服人，我们用大汗的签章还有大叔的签章调动了您的家人，从辽东半岛西部船队撤退的时候，在八旗控制区域接走您家三十一户亲戚。”
“什么？”阿什达尔汉终于不淡定了；“你们怎么能够深入辽东？你们把我的亲戚们送到了哪里？
你一个黄毛丫头，不要危言耸听吓唬老夫。”
杜鹃抓抓脑袋叹口气；“杜鹃是个小女孩，能有什么环心思呢。杜鹃身世坎坷，在皇宫吃不上饭呢。到了易州还得卖豆花打工为生，为了吃饭糊里糊涂成为盗门弟子，盗门居然是个非法门派，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岁月催啊。
杜鹃经常被人催命，还经常被催债，大叔以后不要吓唬杜鹃了。
大汗带领一半的后金军队去左翼蒙古故地征讨，留守的八旗首领是大贝勒阿敏大人。我们有大汗手令和您的书信，用的是您的卫队，接点人有什么问题。对啦，您的卫队顺便接走了他们的家眷，大家欢欣鼓舞皆大欢喜。
阿敏大人觉得大汗不太聪明，搞得八旗粮价高涨物资奇缺民不聊生。贵人数量少了正好节省粮食物资。我们此次接走的都是两黄旗的，阿敏大人建议，我们也可以接走其他旗的贵人们。
阿敏大人和商行建立了直接交易的联系，他的旗中管事也在云从岛。”
阿什达尔汉仰望天空道；“你们要做什么？”
“当然要做买卖，做买卖之前学习做人，做人之前要精研学问。金石学友，我们继续讨论学问吧。
你对阳明先生总结的学问颇有心得呢。”
侯金石点点头道；“做学问就是致良知，所谓正心以中修身以和，以无间入有隙吧。
学生学识有限，不太清楚什么是真正的良知，也不知道正心以中修身以和，但是，我对以无间入有隙还是有心得的，可以稍稍说几句感悟。
这个无间类似性命双修，我们除了修炼自己的心性，还要修炼尘世的肉体。所谓性者内也，命者外也，以内接外合而为一，则大道成矣。”
杜鹃扶着车把道；“银河师叔说的野蛮体质文明思想吧。”
“银河学长盗用的，不是他说的，意思有些相近。金石认为，有隙呢，可以比作我们面对的问题，也就是我们解决问题处理麻烦的关键，所谓会者不难就是要认清问题的本质。
以无间入有隙吧是一种方法论，也是一种修行。我们要投身于一个伟大的事业当中去，需要达到精神无间身体无间，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个无间包括自我性命的锻造升华，也包括对于外缘的改变，比如，对于家庭，同袍，学友甚至商行，帝国，天下等等的重新构造。”
侯金石盯着阿什达尔汉道；“以无间入有隙也是重组和机构重建。如果有些人顽固不化拒绝改变，那么，只能是毁灭。
阿什达尔汉大叔，你说呢？”
阿什达尔汉面无表情道；“把我的老母妻子送过来，柞蚕养殖不等人，我管不了其他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除了大贝勒阿敏之外，其他八旗大贵人的买卖得从我这交易。我需要攒点养老钱。
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通知大汗，其他的，我不干涉了。”
汤静秋道；“大叔，联合商行组建了合作社，要专业化开展商贸。各寨需要拟定计划，商行的学子们需要进行指导。
比如，如何采摘山货开办办果脯工坊，如何养殖柞蚕等等。最最关键是养猪，学生负责养猪大业，理想是用猪屎堆满辽东。
猪其实比人干净。”
阿什达尔汉脸色难看地摆手道；“有了梦想就去堆猪屎吧，你们有我的印章，我不管具体的事情。我老了，难得浮生半日闲，我要去钓鱼了。”
汤静秋看着匆匆离去的阿什达尔汉，对侯金石道；“阿什大叔耐性太差，我的理想还没有说完呢，他就匆匆离开了。”
侯金石摆手道；“你不就是用猪屎围困城池，然后去抢美女吗，非常堕落。”
侯金石对杜鹃道；“杜鹃啊，你说的那个商品流速流向什么的靠谱吗？”
杜鹃点点头；“金石学友啊，盗门行事快意恩仇，就是不讲究靠谱。
银河师叔说的大秘密，货币乘以流速等于价格乘以资产。我们加快商品流通速度，目的是加速价格上扬。
杜鹃做的是一个货值实验，实验嘛，结果难料啊。”
韩赞周带领十五名行人司等朝廷官员在庙街码头迎接李银河一行。
船只在月色中进入码头，商军医疗兵在码头接收受伤的远航商军。
韩赞周皱眉道；“李银河大人，三艘远航船只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随船商军受伤人数不少啊。
奴儿干地区情况复杂，远航船队的损失影不影响我们的治理？”
“无防！”
李银河摆手道；“远航船队在冰原附近海域遭遇了地震，随船商军大都是磕伤碰伤，休息几天就能恢复。”
韩赞周指着月光下一片区域道；“那里就是奴儿干都司治所，围墙周长三里，现在大多颓毁了。
这里叫庙街，因为亦失哈大人在治所西边的山上修建了永宁寺，先后留有“敕建永宁寺记”和“宣德八年重建永宁寺记”两块石碑。
两块石碑还在，物是人非啊。”
李银河拍拍有些感伤的韩赞周道；“韩赞周大人，亦失哈前辈两百年前来到此地，那个时候此地更加荒凉局面更加混乱。
前辈们披荆斩棘开创了奴儿干都司，在辽阔的地区确定了华夏帝国的统治威严。
韩赞周大人手下有朝廷官员，有商军勇士，恢复昔日的辉煌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的治理优势远超昔日对奴儿干的治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背靠商行，要逐渐精细化管理，以往的羁縻管理难以有效掌控奴儿干地区。
来日方长，银河有信心稳固奴儿干地区。韩赞周大人，我们披荆斩棘开创奴儿干的新局面，必将青史留名。”
韩赞周挺直身躯点头道；“李大人所言极是。亦失哈等前辈栉风沐雨，通过建立都司衙门创建军队建设驿站有效控制了奴儿干辽阔的地区。
奴儿干区域南到辽东边墙，北至外兴安岭及以北荒原，东至鲸海西至漠北斡难河，管辖卫384、所24、地面7、站7、寨1。
帝国开拓者以经济辅助为主，军事行动为辅，将华夏帝国仁慈的伦理播撒奴儿干地区，这是两百多年的金字招牌，咱家追思前辈们的开拓壮举情不自禁冁然而笑，我们有什么理由建设不好这片帝国疆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