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守规矩,并且把规矩做到极致,很难。
但,要想变得没规矩,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却很简单。
如懿在冷宫里待着,早先还有吴嬷嬷盯着她,等吴嬷嬷死了以后,她就彻底忘了规矩是个什么东西了。
只是她日日总跟冷宫里那些疯了的妃子们对比着,才好像显得她还是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可真正跟这些日日规矩的妃子们一对比,就仿佛从未学过规矩一样。
她从前也在富察皇后说话的时候打盹儿,可那时候至少还坐得稍显端正,如今却是整个人都快瘫在椅子上了。
嬿婉神色淡淡地看向了如懿。
众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如懿,一时间,所有人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真的很不明白,皇上到底喜欢她哪儿。
难道皇上是好东西吃多了,就想尝尝臭的?
屋子里骤然寂静,正走神的容佩忙回神,悄悄通了如懿一下。
如懿迷迷糊糊地睁眼,就见众人都看着她,神色颇为轻蔑厌恶。
她眉头微微皱了皱,坐直了身子,反问道:“诸位为何这样看着我?”
玫妃似笑非笑:“看你这没睡醒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日理万机,夜不能寐呢。”
如懿不爱跟玫妃争辩,直接认错道:“是嫔妾的不是,嫔妾走神了。”
她的确晚上没睡好。
才死了挚爱之人,却要去对仇人曲意逢迎,委身讨好,她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可她也真的难受,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周围寂静的可怕,一会儿想起来海兰的死状,一会儿想起来张青和凌云彻。
只要一闭上眼睛,不是渐渐腐烂的海兰,就是满眼伤心的张青,泡肿了的凌云彻,失望的额娘……
她疲惫地笑了笑,站起来行礼:“嫔妾这些年一直睡不好觉,骤然觐见还有些不适应,嫔妾知错,一定改。”
她竟然都学会服软和卖惨了。
熟悉她的几个宫中老人都玩味地看着她,稀奇的目光让如懿觉得自己仿佛是珍兽苑的猴子一样。
嘉贵妃呦了一声,明艳大方的脸上全是讥讽:“难得看到你这样乖巧,怕不是憋着坏,想要耍个大的吧?”
如懿脸颊僵硬,眼下的肉往上堆了堆,皮笑肉不笑:“嘉贵妃说笑了,嫔妾哪里敢,嫔妾在冷宫七年,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她诚恳道:“嫔妾真的知道错了,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原谅。”
她说着,冲着众人跪下,神色越发坦然起来。
嬿婉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又被她自个儿的“深情”给感动了。
如懿此人,实在是个极奇怪的人。
只要是为了情爱吃苦,不管值不值,该不该,她都能给她自己吃爽了。
嬿婉轻笑着道:“罢了,嘉贵妃,你已经是贵妃了,不必跟她一个嫔计较。”
如懿心中一喜:“谢皇贵妃娘娘为嫔妾求情。”
嬿婉淡淡道:“她既然说她知道错了,日后若是再犯,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是贵妃,随便惩罚她就是了。”
如懿不可置信地看向嬿婉:“嫔妾已经道歉了。”
嬿婉惊讶地看着她:“娴嫔在说什么啊?你该不会是以为,加害者道了歉,受害者就得接受吧?”
她掩唇轻笑:“你要是这样想,那还真是……够霸道的。”
她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如懿脸颊涨红,跪在地上快跪不住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众人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嘉贵妃懒洋洋地靠在椅靠上:“娴嫔这规矩恐怕都喂给了冷宫里的老鼠了,还是得重新学才是,否则日后见了命妇,丢脸都要丢到宫外去了。”
嬿婉同样懒洋洋的:“本宫觉得,嘉贵妃说得对。”
她看向众人:“诸位妹妹们觉得呢?”
众人齐齐出列行礼;“皇贵妃说得对!!!”
如懿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震撼是假的。
哪怕是当年她圣宠最浓的时候,众人也没有这样过。
不,哪怕是后来她当了皇后,也不是这样人人顺服。
魏嬿婉……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叫后宫里争斗不断的女子们这样服她?
嬿婉瞥了一眼如懿;“既然是众望所归,娴嫔,你就回去好好学规矩吧,本宫会派个教习嬷嬷从头教导你的。”
她遗憾地叹息一声:“其实原本伺候你的吴嬷嬷就很好,可惜她天不假年,怎么就那么容易地去了呢?”
如懿浑身僵硬,发冷,莫名觉得魏嬿婉看着她身上的目光很冷,又充满了穿透性。
就好像,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但很快,如懿就想明白了——魏嬿婉不可能知道冷宫的事情,若是她知道,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会的揭穿她,报复她。
她心里放了松,就一味的垂头不语。
嬿婉一向明白,细水才能长流,今日的打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她温声道;“今日诸位妹妹们都辛苦了,若是无事,就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都再次起身行礼,拜别离开。
玫妃和舒妃都留了下来,嘉贵妃面上跟嬿婉不和,从不在永寿宫里停留,荣贵妃则是性子冷淡,心里又跟嬿婉有默契,也极少在永寿宫停留。
等众人都走了,玫妃挑眉问道:“这个乌拉那拉氏简直邪门,到仿佛永远打不死一般。”
舒妃眼含担忧:“她借着救十二阿哥出来,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她不会再拿孩子们做筏子吧?”
嬿婉叫春婵去给两人准备她们爱吃的点心,一边又让澜翠拿了新挑出来的话本去追上去送给荣贵妃。
玫妃抿着嘴角,对舒妃道:“别着急了,你瞧瞧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心里有数,只是不好跟咱们说,怕提前漏了真正的目的了。”
舒妃焦躁的心情,全被这一句话给抚平了,绷紧的背脊一松,全身心地去品尝糕点和果茶。
她这些年渐渐把身心从皇上身上挪走,一半儿放在十阿哥上,一半儿放在诗词歌赋上,身上的名士气派已经初见峥嵘。
嬿婉最喜欢看舒妃身上的这股书卷气和洒脱,欣赏了一会儿,笑道;
“意欢还是跟过去一样,玫姐姐一句话就能叫她立刻安心吃喝。”
玫妃挑了挑嘴角:“还不是你惯得,什么事儿都给她考虑周全了,她都依赖你依赖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