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生惨淡地笑了一下,“你能那么想,我很高兴。”
他推了一下萧玉融的肩膀,把人朝着门口推去,“快些走吧,别在我这里久留。”
“三哥!”萧玉融转过身,“萧玉生!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萧玉生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若是不想我好,心中没有半点手足情谊,又何必处处为我留条后路?”萧玉融问。
她见萧玉生回避她的视线,步步紧逼:“你本无意于皇位,又何必跟一个久居东宫,立威已久的太子争?你分明也知道,你十有八九争不赢!”
“我又何尝想要跟大哥争?”萧玉生躲避的姿态略显狼狈,听了萧玉融的话笑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父皇用作磨砺大哥的磨刀石,哈!哈哈哈哈!”他凄苦地捂着脸笑。
萧玉融从霍照和易厌那里听说过,萧皇那么做只是为了让萧玉歇和萧玉生争,因为这是个大争之世。
一个从未有过风波的储君,总比从血路里厮杀出来的储君要多些风险。
或许也有那么些疑心,但或多或少,没有人知道。
“父皇……为何如此?”萧玉歇张了张嘴,讷讷地问。
尽管她好像隐约知道了答案。
“妹妹,父皇诸多孩子里,他最爱你。其次,便是喜欢五弟。”萧玉生放下了手,表情依旧苦涩,“大哥是他钦定的继承人,因为他是先后的孩子。而我,只是磨刀石。”
他抬起脸,“你以为我想争吗?融融,我被逼着走上这条路,回头大哥怎么可能愿意放过我?”
“你怎么知道,大哥不会放过你?”萧玉融其实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觉得萧玉歇会心慈手软。
萧玉生摇了一下头,眼里遍布血丝,失去了力气般坐在椅子上,“大哥对你太过溺爱,你才会忘了他原本是如何的一个人。对父皇,你也是如此。”
“他们都是帝王,融融,你得记着他们先是皇帝,才是你父兄。”萧玉生苦笑。
萧玉融哑然,看着萧玉生,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重用我、扶持我,借我磨砺大哥,激起大哥的凶性。”萧玉生说,“再借大哥和太子党羽一并铲除我的势力,为大哥铺路,为后世铺路。父皇多好的手段啊,你可别以为他真是什么慈父,他只是对你仁慈。”
“融融,我不想争,我也不想当皇帝。”他惨然笑着。
他捂着脸,“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了……可是所有人都推着我往前走。”
他的母妃、他的母族、他的门客幕僚……他们都推着他去争,可他要是不争,他们就不得善终。
到最后谁也收不了手。
他苍白的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哆嗦的手和声音,让萧玉融已经很难从他身上辨别出曾经那个三哥的模样了。
萧玉融蹲在萧玉生面前,握住他发抖的手,“三哥……”
萧玉生说:“若有来生,你我兄妹定不要托生在帝王家。或许那时候,还真的能兄友弟恭吧。”
误闯天家。
萧玉融不清楚自己最后怀抱着如何的心情走出了软禁萧玉生的宫殿。
她只是一遍遍告诉萧玉生,会好起来的,她一定会劝服萧玉歇回心转意。
可她到了萧玉歇面前,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融融。”萧玉歇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她却下意识偏过脸躲开了。
“你在怕我吗?”萧玉歇眸光暗沉下来,在半空中收拢了指尖。
他说:“你我兄妹,骨血相系,同行至今。到了如今,我登上宝座,你却怕我?”
萧玉融闭了闭眼,“皇兄,我即将就要出征了。”
“我知道。”萧玉歇道,“所以我才不想你离开前跟我有任何嫌隙。”
“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杀三兄四兄,不要苛待他们。在我回来后,我要看到他们好好的。”萧玉融说。
“你就只是仗着我不敢在这个时候拒绝你,不过是仗着我不舍得你。”萧玉歇定定地盯着她看。
萧玉融笑了一下,“大哥,他们也是我哥哥。”
萧玉歇蓦然攥紧了掌心,“罢了,我答应你。”
萧玉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朝着萧玉歇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陛下?
萧玉歇转过身,看着萧玉融离开的背影,掌心被攥得发疼。
难道就因为旁的那些不相干的人,要让他们兄妹疏远分离吗?
萧玉融迎着太阳走出去,心力交瘁。
“走吧。”她道。
昭阳***的车辇起驾。
萧玉融闭目养神,忽地车辇停下了,外边一阵骚乱。
萧玉寻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不少,先帝殡天,新帝登基,他这曾经独眼的二皇子,如今的勋王,倒是显得不尴不尬。
但他早有封地,一直在外,没有参与到夺嫡之中,如此才算是幸免于难。
如今萧玉歇继位,萧玉融是新帝亲妹,荣辱共焉,萧玉生和萧玉成被软禁。
皇子里头,也就一个稚童萧玉元还好端端的。
萧玉寻这时候进京除了是为了维持明面上的孝道,送萧皇最后一程以外,也是为了向新皇——他那位与他有不小嫌隙的大哥表忠心。
喜爱诗文,不问朝政什么的,当然都是假的。
他喜爱的是兵法,有自己的私兵,不过数量有限,萧皇又对他心中有愧,才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如今的新皇可就不一定能容忍他豢养私兵了。
萧玉寻不是没有想过谋反算了,只是此时时机未到。
如今这状态,要他为萧玉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是萧氏子,维护萧氏天下他是愿意的。
忠心是有的,只是不多。野心呢也有,只是按兵不动。
在他进京前,萧玉融就跟幕僚们定义过他。
萧玉寻一身甲胄,领着一队亲兵,明明那么大的道,却偏偏拦在了这奢华的车辇前
阳光点亮这座肃穆皇宫金色的华彩,车辇顶上的朱雀熠熠生辉。
萧玉寻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能在宫里用这种车辇的,还能出入自由的,上边还有萧氏标志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一只手掀开了帘子,手若柔荑,肤如凝脂。
那张秾艳的面孔出现,女子眼眸微饧,香腮带赤。唇点绛红,艳若牡丹。
浮翠流丹,端的是花输双颊柳输腰。
望着那张脸,萧玉寻脸上慢慢划开了一个笑容,黑色的眼罩在他俊气的脸上,在阳光明媚下却显得森然。
他说:“好久不见啊,妹妹。”
萧玉融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似乎从他脸上要辨别出些什么似的。
良久,萧玉融才勾起一个笑:“数年未见,别来无恙啊,二哥。”
不一样了,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认知让萧玉寻感到激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沸腾燃烧,而被摘除了眼珠的那个陈年伤口也开始生涩地疼痛起来。
尽管这些年再加上一路的情报,他都知道了他这位好妹妹近些年来的不同寻常。
开设女子学堂,召立女官,掌控扶阳卫,领兵平乱文王。
哦,还有一个——从龙之功。
这么些年,萧玉歇和萧玉融兄妹俩情谊不减当年,依旧互相扶持,相依为命。
萧玉寻在心底冷哼一声,嘴上却依旧像是玩笑:“我说啊,五妹,你同陛下这情谊可谓是感天动地泣鬼神呢。果然,三哥四哥放在一块,都比不上你的好大哥。”
提起这个,萧玉融就烦躁。
萧玉融垂下眼帘,睫毛投下一片柔和却落寞的阴影,“二哥倘若有法子,倒不如劝劝大哥。”
她停顿了一下,“罢了,我提大哥尚且生气,二哥还是别去触大哥的霉头了。”
“萧氏的孩子还是太少了。”她仿佛自嘲般笑了一下。
萧玉寻愣了愣。
“我不日便要讨伐吴氏,离开玉京。二哥倘若要留下来,拥护新君,维护我萧氏天下之责,便有多劳烦二哥了。”萧玉融说道。
萧玉寻看着萧玉融,企图从她的脸上寻觅出一丝虚假和怨恨出来。
但令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
萧玉融似乎是真的放下了曾经那样,真诚地对他说这些话。
他本以为他跟萧玉融的怨是彻彻底底结下了的,毕竟萧玉融害他独眼,他也害萧玉融病倒在床上许久,病根也是彻底烙下了。
“你我之间虽有嫌隙,但到底是骨肉相连,血脉相系。”萧玉融闭了闭眼,叹息,“萧氏天下……”
她睁开眼睛,“幼时我错了,二哥也没对。在外乱平息之前,你我暂且放下吧。”
萧玉寻:“……”
他突然扯开一抹笑,“你的意思是,就算了?道歉有用吗?”
“二哥当时不口出恶言,侮辱我母后和兄长,我又岂会动手?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吧?”萧玉融讽刺,“你当我拖着这半死不活的病体,很开心?”
“哈哈哈哈哈!”萧玉寻反倒是笑了,“有理。”
“你我还是接着如此互相怨怪下去吧,你放心,我还是萧氏子。你不在,该做的我都会做。”他领着自己的人,绕过萧玉融的车辇,走向萧玉歇的御书房。
他姿态洒脱,“我还要向我们陛下表态呢,不打扰妹妹了。”
萧玉融坐了回去,捏了捏眉心,愈发头疼。
回了府中,萧玉融又要和幕僚们探讨政事。
烛火添了好几轮,萧玉融终于下定决心。
出征之日,城门外,萧玉歇相送。
天才蒙蒙亮,萧玉融走出门就看到霍照只身一人立在晨雾里。
他身姿颀长,俊美无俦。眉目沉稳坚毅,不动如山。
萧玉融顿了顿,“舅舅?”
霍照说:“我同你去。”
“别闹了,舅舅。”萧玉融无奈,“你走了,玉京谁来留守?”
霍照道:“玉京还有剩下的皇军,况且我和你走,霍家军会留下的,不碍事。”
“是,舅父同你去,我也放心些。”萧玉歇颔首,“再说了,二弟也留着,无妨。”
萧玉融沉默片刻,视线挪到了萧玉歇身后的萧玉寻身上。
真不知道昨天他俩说了些什么,这会看起来确实兄友弟恭。
萧玉寻冲萧玉融咧嘴笑了一下,不过阴森森的就是了。
萧玉融又看了一眼留下的公孙钤、公孙照两兄弟,还有玉殊。
她又嘱咐了两句,玉殊两眼泪汪汪,被萧玉融哭笑不得地低斥了两句。
王伏宣也来了,萧玉融便笑着问了两句。
“此次开拔之金……”王伏宣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你若活着回来的话,我便出了。”
萧玉融愣了愣,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到王伏宣真的答应了。
王伏宣见她神色讶异,微微侧过脸,“你若不要,那便算了。”
“怎么不要?我要,我当然要。”萧玉融怕他反悔,连忙应声。
王伏宣神色稍稍松懈了些,“待你走后,我过几日也要回初原一趟。”
“回你本家?做什么?”萧玉融意外,王伏宣好几年没回去了吧也。
她抬手飞快地掐了一下王伏宣的脸,“师兄,你腿脚不便的,怎么还老想着乱跑?”
王伏宣的脸红了一片,不知道是被掐的,还是恼的。
他瞪萧玉融,隐含警告,“萧玉融。”
萧玉融将手背在身后,淡淡道:“哦。”
“这么久没回去,是该回去看看。”王伏宣说。
他拖得很久了,早该去看看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回来了,我也应该回来了。”
“我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呢。”萧玉融自嘲般玩笑。
王伏宣拽住了她的手,“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
“好吧。”萧玉融弯下腰,拍了拍王伏宣的膝盖,“我们俩,一个病殃殃,一个瘸腿,真好笑。”
王伏宣搭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我听闻前两日太医又进了公主府。”
萧玉融嬉笑:“哟,淮陵侯消息真灵通。”
“军中可没那么好条件,药还得按时吃,既然病了更该吃药。”王伏宣说,“别嫌药多药苦就疏懒了。”
萧玉融一摊手,“病是近来身,懒是从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