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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书中文 >  楚韵 >   第166章 送帖

孙莲英听闻林尽染这番问询,吓得冷汗直流,倏地缓过神来,挤眉弄眼,连连摆手示意他莫要再说。什么口谕还是圣旨,这二者能有何区别?陛下金口玉言,就是圣旨。

楚帝眼帘微垂,面色一凝,默然片刻后方才说道,“你似是于林明礼有些成见?”

“臣记得,陛下允诺,长安城中仅有一座林府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

“好胆!陛下圣意岂容你妄自揣度。”

仅是听了这半句,足以令孙莲英骇然,赶忙出声打断,实在难以想象,若是林尽染将后半句说出口,怕是会惹来陛下的滔天怒意。

楚帝飞速抬手令孙莲英止言,稍稍抬了抬下颌,命林尽染继续说下去。

林尽染并无半分惧意,续上语音,“只是不知长安城中日后是有臣这侍御史的林府,还是尚书令的林府。”

楚帝寒着脸,站起身来,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你倒是敢说!”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林尽染似是未有半分退让,缓缓起身,立于楚帝身后,揶揄道,“陛下权当是臣与这未来的国之栋梁争宠。”

可楚帝并未理会林尽染这玩笑之词,只旁敲侧击道,“太师既是解开心结,自然与朕知无不言。他年事已高,所图之事也不过是一个家族的传承。林府之事,染之无须费心试探。”

林尽染猛然地一激灵,这番言辞莫不是说韦太师已交代科考舞弊一事?可转念一想,宫中大小事又有哪些能瞒得过陛下的耳目?纵使韦太师未提,陛下当也有所察觉。而对尚书令府不日将倾,林尽染从未有过怀疑。

但楚帝未等他多想,又蓦地转过身,“待诸事了结,朕欲赐林明礼校书郎一职,染之以为如何?”

“臣执掌纠察百官之事,陛下所问之事当属吏部职责范畴。”

“你也会用上柱国那套来敷衍朕。”

“臣不敢。”林尽染屈身一拜,神色一凝,又言道,“陛下还是未曾言明,这究竟是口谕还是圣旨?”

楚帝闻言,迟怔片刻,寒着脸,语音骤然响起,“朕方才所言,还未能令染之信服?”

林尽染双手交叠于身前,未曾理会孙莲英在身侧拽着衣袍,轻声道,“翰林学子中还有林明德,眼下也被林尚书禁足。臣可要下帖邀他同往?”

这一问倒是令孙莲英神色惶惶的模样倏然变得错愕,手直直地悬在半空未有放下。

楚帝转恚为笑,手指点了点林尽染,揶揄道,“不惜犯险惹怒朕,也要试探朕对林明礼的态度,染之的胆子也忒大了些。”

“林府的两位公子因这桩婚事料来定有嫌隙,陛下对林明礼心有爱护。诗会若邀上翰林学子,林明德自然得同去,但臣不敢担保他会对林明礼做些甚。若是口谕,殿内也无旁人,陛下若要收回成命,臣全当未曾听见。”

楚帝冷哼一声,“呵,这好赖话倒是都让你说了去。”

“染之既是纯臣,也是直臣。在陛下面前,从无藏私。”

“你瞒着朕的事,怕是不止一两件。”

楚帝的字眼中绵针暗藏,林尽染心知肚明陛下意有所指,却也不会点破。眼下长安城中怕是仅有大将军府和林府未有陛下的眼线。可当真是不愿安插?这个中的曲直怕是仅有陛下知晓。

林尽染的嘴唇翕张,还欲说上几句,却被楚帝摆手打断道,“罢了,朕金口玉言,林明德当下既仍是翰林学子,自然得同往。若是诗会那日,林卿的两位爱子若有何意外,朕也不会怪罪于你。”

语音一顿,楚帝神色颇显复杂,良久后一声叹息,“林明礼不喜争斗,唯独喜好些诗词典籍,而染之诗作良多,命他做个校书郎也算是遂愿。”

此言平静而出,已是为林明礼做好一应打算,可该操心他命途前程的人不该是林靖澄或是韦氏吗?再结合太师对其含糊不清的态度,林尽染不免多思忖几番。

“孙莲英,你好生将染之送出宫罢。”

孙莲英赶忙拱手应下,“奴才遵旨。”

“臣先行告退。”

几近巳时,东方早已红遍了天,太阳徐徐从还未没睡醒的云朵中钻了出来,照耀在长安城最宏大的建筑群上,屋顶上黄色的琉璃瓦反射出夺人眼目的色泽。

林尽染并非头回初晨时分至文英殿,只平素休沐时会多去往藏书阁或是积善寺,这等行踪为楚帝所知晓并不难。只是陛下今日所言倒是多为林明礼打算,这令林尽染实在困惑。

早间的风吹拂身上的衣袍,宽长的袖袂飞动如云,林尽染索性一甩卷起袖袍,负手徐徐踱步,轻声道,“染之深谢孙公公解围。”

孙莲英似是一口气吊在心头,此刻终于得以长舒,拱手揶揄道,“哎哟!林御史,老奴方才哪有替您解围?您这不该说的,怕是一句都未有落下。”

林尽染的言行胆大包天也非一回两回,孙莲英似是早已习惯这位爷‘肆无忌惮’地冲撞圣颜,只是这回委实过了些,饶是现下想来,孙莲英仍心有余悸。

“圣心当真难以揣度。染之至此都未曾明白陛下为何如此重视林明礼?”

“林御史此话何解?”

“校书郎虽属九品,可胜在清闲,俸禄、待遇又极为丰厚。且诸如吴尚书、傅祭酒、沈御史等皆是由此擢升至今日这般地位,陛下将林明礼放在这个位置,岂非随时有提拔之意?”

孙莲英脸色微变,又倏然恢复常态,佯是笑言道,“林御史真会说笑,林公子即便再如何备受恩宠,当也比不得您。”

林尽染蓦地顿住身子,好在孙莲英未曾走神,随即止步,笑言道,“林御史莫要忧心,论朝堂之上,谁还能比得上您更得圣心?”

“孙公公当真以为染之是宫中的妃嫔,争个头破血流只为得陛下恩宠?”

孙莲英心肝禁不住一颤,赶忙伸出手指示意噤声,又四下张望,见无人关注,低声提醒,“哎哟,林御史,您可真饶了老奴罢。这可是在宫里,保不齐哪双眼睛盯着呐,何故给自己找不痛快。此等以下犯上的话,老奴听了倒也无妨,可莫要被旁人听去。”

但刚说罢,孙莲英又飞速地给自己掌了一嘴,“老奴也听不得。林御史可留点神罢。”

林尽染稍稍撇嘴,语气懒散,“也罢,染之平日里从不为难旁人。”

还未等孙莲英轻舒口气,便又听到似幽鬼般的骇然提问,“林明礼究竟是谁?”

“哎哟,林御史,您不说好不为难旁人嘛。”说罢,孙莲英一面准备跪下,一面唉声请求,“要不老奴给您磕一个。您可饶了老奴一命罢。”

林尽染匆匆搀起将要跪下的孙莲英,讪然一笑道,“孙公公这是作甚,你可是自己人呐。”

孙莲英拧着眉头,迟疑片刻,细心斟酌一番后,苦着脸回道,“林明礼的的确确就是尚书令府的大公子。”

“当真?”

孙莲英作势又要跪下,“要不老奴还是给您磕一个罢。”

“诶诶诶!”林尽染还未等孙公公俯下身子就已将他扶正,神色略显落寞道,“原以为陛下命孙公公送染之出宫是有话要交代,未曾想······倒真是染之自作多情了。”

楚帝安排孙莲英好生送林尽染出宫,当真是如此单纯?方才殿内所言若再攀扯下去,势必会触及往事,殿内三人对此俱是心照不宣。可彼时不宜再深谈,眼下就得需孙莲英来探探口风,回去再好生传达。同样,这位孙公公也得将陛下的意思隐晦地告知林尽染,以免触及逆鳞。

孙莲英自然知晓陛下的用心,抿了抿嘴唇,低语道,“老奴怎敢妄议皇家之事,林御史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闪击,炸的林尽染分不清南北。林明礼有皇族血统?莫不是在外的皇子?可耳边又回荡着孙莲英说的‘林明礼的的确确就是尚书令府的大公子’一言,也就是说林明礼并非韦氏所出。若按年纪算,得是陛下的皇姊或是皇妹。

可韦氏是林靖澄的正房,皇室宗亲又怎可能做妾。故而,林明礼是林靖澄与皇室的后裔,而这段过往定是难以启齿,这才将他记在韦氏名下。也无怪韦太师对林明礼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尽染瞪目,好半晌才恍悟过来。至于旁的,料想孙莲英也决计不会透露。而此事定是极为隐秘,若要打听,恐怕是不易。依林明礼与林明德两兄弟的年岁倒推,这几是近三十年前的秘辛······

怔神间,只听闻孙莲英宽声道,“陛下一诺千金,料来定不会诓骗林御史,何况您又是上柱国的女婿。自陛下即位以来,老奴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臣子如林御史您这般的信任。”

“染之省的。”林尽染微微躬身,正色道,“大厦将倾,陛下是想为宗亲留下一丝血脉,欲保平安顺遂。而林明礼身份一事,勿要再深究,可是此意?”

孙莲英眉头舒展,眸色霎时一亮,“老奴与林御史所想不谋而合,当······”

可林尽染并未等他说完,打断道,“孙公公的好意,染之心领了。但染之既已知晓明园一案的真相,定然要将人犯绳之以法,这是染之予他人的承诺。”

语音戛然而止,又看向四周,俯身在孙莲英耳边轻声问道,“当初的明园一案可是陛下受那位皇室宗亲的影响?”

孙莲英闻言,面颊的肌肉紧绷,咬着上唇,陷入两难的境地,未曾点头却也未曾摇头。

林尽染似是料定孙莲英会有如此表现,缓缓直起身子,又躬身一礼,“染之深谢孙公公提醒。所谓德不配位,必遭反噬,林明礼若才不配位,纵使是个清闲差事,染之当也会履行弹劾之责。”

未有多言,林尽染径直离开皇宫,既话讲明,则无须劳烦孙莲英特地送出宫门。

须臾,孙莲英已行色匆匆地赶至文英殿,如实将林尽染方才所言告知楚帝。

“他倒是执拗。”

孙莲英也摸不准陛下究竟是何心思,语音略有试探地问道,“奴才可要再提点一番?”

“有何提点的?染之所言皆有凭有据。”

楚帝说罢,神色略有些黯然,林明德尚有如此暴行,其父又工于心计,韦氏又非林明礼生母,这般的环境中成长,他当真还能有从善之心吗?

这般的诘问,莫说是楚帝,怕是那林府内也无一人敢夸下海口。

细数九月初九,也未曾剩下几日。既是陛下的口谕,林尽染也未曾懈怠,亲自走一遭韦府与聚贤馆,将话传到,由两位供奉授课时告知学子。又遣府中刘管家亲自跑一趟尚书令府,将帖子递上。

“爹,方才是谁来了府上?”

林明礼恰逢至正厅,见有人将帖子恭恭敬敬地奉上,又匆匆离去。可其父却是紧锁着眉头,怔怔坐在那儿出神。

林靖澄将手中帖子递予长子,沉吟道,“林府,林尽染。邀你与明德重阳时去四宜园赏菊。听他府中管家说,翰林学子皆会同往。”

“当真?”林明礼喜上眉梢,顾不得正反,颤巍地展开帖子,又将其拿正,嘴唇嗫嚅着,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

可又倏然想起当下是禁足期间,不由地问道,“爹可允准明礼前去?”

“这是陛下的口谕,爹即便有心阻拦,也无能为力。”

林明礼自然是欣喜万分,可见爹如此神态,当下又欲言又止地黯然道,“那···若爹不愿,明礼···明礼称病就是。”

林靖澄勉强扯起一丝微笑,宽慰道,“爹对你自然是放心,但明德······”

“明德也可同去?”林明礼一脸难以置信,又将帖子反复阅读几遍,但却未曾看到林明德的名讳。

“明德身为翰林学子,本就在邀请之列,只是这几日禁足,未曾去翰林院。故而,崔供奉与你外祖父早已遣人来知会。”

奇就奇在这封帖子,这是单独予明礼下的帖。

这场重阳诗会,林靖澄也略有耳闻,原是明园的杨湜绾邀请长安城中的官眷品香赏菊,看在林尽染与李时安的面子上,多也不会推却,饶是韦氏也收到过帖子。可当下却生生变成一场诗会,又邀上翰林学子与两位供奉,林尽染究竟打的是何主意,这其中难不成还有陛下的意思?

“那···爹可否会允准明德同去?”

林靖澄缄默不语,偏偏这是口谕,又是林尽染遣府中管家通传,足以彰显利害关系。前阵子杨湜绾办的品香会,去的多也是桃李年华的官眷。韦氏年长些,虽收到帖子,多也会随意寻个由头,称不便前去。可如今看来,不得不舍下脸面,令自家夫人在旁侧看管,以免林明德惹些祸事。

迟疑片刻,既是做了打算,也不愿坏长子的兴致,随即摆手道,“罢了,暂且放你二人痛快的玩上一日。”

林明礼难抑喜意,似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也难得地忘忽礼数,举着帖子蹦跳地出了厅堂,高喊着,“我去将这消息告诉弟弟,他定然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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