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你的好医生要出来了，看来即便有着治愈的能力，刚刚那一巴掌也是挨的不轻。”
“闭上你的嘴，胡雨，这里没有你的事。”
在卫生间里的水流声消失的刹那，双手插在上衣口袋，嘴中叼着一支香烟的周乘月便直起身，面色阴沉地上前两步，径直拦住了想要走进卫生间里的胡雨。
看着对方半边身体依旧隐藏在阴影中的模样，他偏头扫了一眼身后依旧没有人走出来的卫生间，沉声说道：“该回哪里回哪里，这里没什么你能得到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一听这话，似人似诡的胡雨扬起那张充满亲和力的笑脸，对着他笑意盈盈地说道：“乘月，你别忘了，我可没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也看到了，一个有着治愈能力的能力者，他的价值有多高，你比我可清楚的多。”
周乘月的心微微一晃，面上却是哼了一声，摆摆手，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没好气地说道：“放弃吧，他的道德标准比我高多了，他不可能同你去归一教，要找人选就去找卢毅，他肯定会兴高采烈地欢迎你。”
毕竟，现在的卢毅不仅担负着对诡异调查局派下的任务，还不知抽了哪门子风，主动承担起了自己身为警察的责任，同刚刚才回到警局正常工作的遥锦处理了一下午由吴殊旻造成的混乱，现在正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与王楠一起为失去孩子的父母做心理疏导。
周乘月可还记得，当他冲进办公室，拦住那个打了安玉晴一巴掌的母亲时，靠在墙边的卢毅就已经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了。
因此他相信，此时此刻，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事，只要能帮卢毅脱离苦海，就算是胡雨加入邪教的邀请，这人也绝对会笑着接受。
想到这里，周乘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抽出拿着打火机的右手，伸出食指，遥遥指向右侧传来隐隐哭泣和怒吼声的走廊，为胡雨指明了方向。
临近夜晚的光照不亮那条通路，浓重如墨的阴影被随意涂抹在单薄的墙体和地面上，周乘月用余光看着，仿佛那呜咽的哭声不是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出，而是就在这里，就是从这些阴影中发出的那样。
但他对此并没有多少想法。
他是归一教的一员，自然也清楚吴殊旻的手段。
吃了糖的人类本就已经无药可救，要不是安玉晴太过执着，那些孩子根本不可能活那么久。
更不可能……让那些家长抱有什么荒谬的希望，在希望破灭后，转而将愤怒的矛头对准安玉晴。
想到安玉晴挨的那一巴掌，周乘月下垂的眼眸微微一黯，他神态阴郁地点开手中的打火机，用左手挡住颤巍巍的火苗，将其送到了香烟的前端。
“嘶。”
可突如其来的刺痛却是又让他条件反射性地拿开了打火机，搓了搓被火焰灼烧到的手指，他烦气地啧了一声，直接扯下嘴里的香烟，将其随手扔到了地上。
香烟弹动着落到墙壁构筑的阴影里，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支香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乱丢垃圾，乘月，更不要丢给我。”
胡雨扶了扶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脸上的眼镜，笑容不变地补充道：“这很不礼貌。”
“知道了，下一次不朝你扔烟头了。”
周乘月再度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没有人走出来的卫生间，心不在焉地应道：“就这一次，见谅一下。“
“不，乘月，我说的不只是这个垃圾。”
胡雨笑着，朝他抬起自己攥成拳头的右手：“不论是香烟，还是卢毅，我都不希望你把他们扔给我。”
“身为朋友，我千里迢迢地帮你们挽回损失，你是否应该回馈给我一些更好的礼物？”
说完，胡雨打开了那只手。
里面躺着一支香烟。
只是这香烟与周乘月刚才所扔的那支有些区别，没有咬痕，烟嘴上也带着淡淡的金边纹路。
一看就不是周乘月常抽的那个牌子。
这个牌子，周乘月抽不惯，烟气又硬又腥，他不喜欢。
“啧……我不是都请你吃饭了吗？”
可在短暂的犹豫过后，周乘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支香烟，熟练地点火，将其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难道这都填不饱你？你说你饿了三天，累了三天，我请你吃了饭，让你睡了觉，若你是正常人的体质，那我应该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吧。”
说着，他回味着那股糟糕的气味，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面前之人的神情。
可挂在对方脸上的眼镜却是恰好挡住了那双一直保持着微微弧度的眼眸，这让周乘月心中愈发没底，就连拿着烟的手都不禁微微颤了起来。
即使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仍是没有从胡雨嘴里翘出对方突然放弃大学老师的工作，千里迢迢来到医院阻拦吴殊旻的目的。
他只知道，胡雨已经知道安玉晴拥有治愈能力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
安玉晴不能再和胡雨正面接触了。
身为朋友，他必须保护好安玉晴。
“可乘月你是知道的，我不是正常人，假设只是假设，睡眠和食物于我而言可有可无，我感谢你，但我认为这还远远不够。”
“什么？”
胡雨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周乘月的大脑瞬间卡了壳，他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定定地看向面前一脸笑容的男人。
可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举动而露出什么额外的表情，只是依旧笑着，抬起由黑影捏造而成的右手，迎着他直勾勾的注视指向安玉晴所在的卫生间，慢悠悠地说道：“别紧张，乘月，我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毕竟是珍稀的治愈系能力，百年难遇啊。”
百年难遇个屁！
周乘月在心底大骂一声， 像是自虐般狠狠抽了一口嘴里的香烟，品尝着那股难以适应的味道，他咂了咂嘴，咬牙说出的话再度沉了几度：“胡雨，我早就说过了，他是个普通人，你要找就去找卢毅，别打他的主意，他和我不一样。”
“他没我这么下贱！”
所以，离安玉晴远一点！
周乘月在心里大吼道。
可看着胡雨幽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只能选择这样，用粗劣的话术反复强调，让胡雨尽可能地失去兴趣。
他……他必须保护好安玉晴。
他才不管胡雨来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必须保护好安玉晴！
他必须……保护好过去的自己。
他要让胡雨离开，离安玉晴远远的。
离他的过去远远的……
什么归一教，什么连环杀手，都要离他的过去远远的。
“乘月，‘普通’的标准是如何界定的？”
正在他心烦意乱之际，胡雨的声音突然横插进了他的脑海里：“你说医生是普通人，他普通在哪里？”
“至少和我们相比，他确实是普通人。”
周乘月冷声道：“胡雨，我说了他没什么值得你好奇的，他……”
“他的能力，和我们当年要找的人一模一样。”
胡雨直接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笑容不变地问道：“乘月，两片相同的叶子究竟有多大的概率？”
有多大……
没有。
只可能……是同一片叶子。
“不对！他们不一样！”念头刚一落下，周乘月突然大声吼叫起来，声音之大，几乎填满了整条走廊。
“他们一样。”
胡雨的眼中倒映着他惨白的面容和隐隐颤抖的身体，却还是继续笑着说道：“我看到了他的眼神，他是杀过人的，乘月，他手上的人命不比我少，他……”
替代接下来的话语的，是一道沉闷的撞击声。
“闭嘴！”
燃烧了近一半的香烟滚落到地上，瞪大双眼的周乘月将胡雨抵在墙上，双手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看着对方带着满满怜悯之意的双眸，不管不顾地大吼道：“我让你他妈闭嘴！”
都是假的。
胡雨说的话，他怎么能当真呢？
他刚刚为什么相信了？
“愤怒是心虚的欲盖弥彰，乘月，你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信任你的医生。”
即使脖子的骨头已经因巨力而向内凹陷，胡雨依旧面色不变地笑道：“不过这是正常的，我理解你，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闭嘴，闭嘴！”周乘月咬牙怒吼道。
他的眼中迅速爬上了狰狞的血丝，扼住胡雨脖颈的手臂跟随着紊乱的呼吸频率而颤抖不停。
不可能！
安玉晴就是过去的他！
安玉晴怎么可能会做下那些事！
安玉晴不可能是那个罪人！
不可能！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吗？十五年前，在胡逸才还没有死的时候，归一教就展开了一次针对那个人的抓捕行动，当时的拜神会已经有了雏形，年轻的教主也参与了进去。”
胡雨本就勾起的眉眼因这句话而加深了几分，黑白分明的眼珠含笑注视着他，冷静地轻声说道：“你不愿相信我，那么也许你可以试着再度发挥一下自己的职业优势，去得到一些更能令你信服的事实，更何况……”
已经被完全折断了脖颈的男人依旧在鲜活地呼吸着，脉搏在周乘月的手指下跃动，向他传递着生者滚烫的温度，几乎烫的他想要落荒而逃。
可他的大脑如今空空如也，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除了本能地收紧攥住胡雨脖颈的双手，他什么都没有做。
别说了。
他木然地想：别说了。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胡雨只是笑着歪了歪脑袋，将视线慢悠悠地投向了他的身后：“更何况，我想，比起你，有人可能更加迫切地想要知晓十五年前发生的一切，毕竟，他才是第一受害者。”
“我说的对吗？医生。”
医……医生？
安玉晴？
听到这句话，周乘月的身体猛然一僵，可在一瞬的迟疑过后，他却还是慢慢地，慢慢地催动脑袋转向自己的身后。
越过昏沉日光与阴影的分界线，他看到穿着医生制服的安玉晴正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那张仿佛永远都带着温和神情的脸隐没在大片厚重的阴影之中，除了罩在对方身上的那抹亮白……
周乘月再看不到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