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
“肉体……”
“情感……”
在一阵意味不明的絮语声中，01的系统终于是重启成功了。
“病……病毒……病毒……”
在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中，它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词。
强烈的无序信号不断冲刷着它以数据构成的躯体，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被扭曲拉长，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时间都因此而消磨成了没有意义的代码，它才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病毒清除失败。”在一望无际的数据乱流之中，只有萤火大小的01毫无感情地说道。
自从离开岛国，这个从诡异遗物中诞生的AI便总是能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找到一段未知的红色代码，就像是人类口中的“幽灵”，删除不掉，摆脱不了。
而在安玉晴让它调取监控的时候，是它尝试删除病毒的第三万二千七十三次。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01调取自己的记忆库，试图还原之前发生的一切。
可除了最后那几声似有若无的低语声，它的记忆库里便只剩下了混乱的白点，以及扭曲蠕动的线条。
AI没有情感，自然也就没有迷茫的情绪，01对此并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调动起自己的身体，迅速排查起了记忆紊乱的原因。
最终，它来到了那串红色的未知代码前。
那串代码没有跟随即时演算的数据而流动，只是静静地立在它的视野范围之内。
就像是顽固的杂草，扎根于01的身上，攫取着它的养分。
看着那串代码，01再次爆发出了一串混乱而不明的音节，好不容易拼凑出的身驱再次濒临崩溃，它试图寻求何永元的帮助，可紊乱的数据处理系统已经无法让它精准定位到何永元的手机。
“咩———”
就在01马上就要崩溃之时，它突然听到了绵羊的叫声，声音细长而卷曲，就像长在这些哺乳动物身上的羊毛。
奇妙的是，在听到这道声音过后，01的大部分数据都恢复正常了。
于是它调动视角，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它看到了……一只羊？
一只绵羊从那串红色的代码中走了出来。
那确实是一只羊，会叫，会跳，也会跑，除了那由线圈和机械拼凑而成的身躯，它再普通不过了。
但01不认为那是羊。
就像它不认为自己是人。
似是从身旁快速流逝而过的代码中观察到了01的思想，那只绵羊晃了晃自己生锈的脑袋，慢慢睁开了自己布满锈斑的眼睛，露出了死寂空洞的眼瞳。
“只是机械罢了。”
它张开口，在01的注视下毫无感情地说道：“不是生命体的你，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为人类。”
“真是……失望。”
说罢，由机械拼凑而成的绵羊转过头去，叼起了01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消除掉的代码，嚼碎，吞下，而后毫不留恋地走进了愈发混乱的数据乱流之中。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由人类定义的“梦”，梦醒之后，梦中的一切便再无踪影。
可电子生命的记忆库不会遗忘这段梦幻的相遇，即便被如此否定，01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它只是尽职尽责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将这段“记忆”存放在了自己的记忆库中。
纷乱的数据直直穿过它虚幻微小的“身躯”，在视野的彼端搅成头晕目眩的洪流。
一条条纤细如银线的触须从01的“身躯”中探出，它操纵着它们，直直刺向了从它身边飞速掠过的代码。
与此同时，晨曦会的所有人都收到了同一条消息。
【我梦到电子羊了。】
“啥玩意？”
站在医院楼下的元音看着突然从手机里蹦出来的信息，对着正在检查西侧墙壁的朱乘云喊道：“盗者，01这是傻了？”
“不……不知道。”戴着白色面具，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朱乘云磕磕巴巴地说道。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两颗闪烁不定的弹力球，右手则是剐蹭过血肉模糊的墙面，可除了浸满黑色液体的砖石缝隙，他什么都找不到。
话音刚落，一连串的手机提示音再度从两人的手机里响起，元音再度翻开一看，发现是几个监控录像。
而上面迅速闪过的身影，正是安玉晴之前提到的绷带男孩。
“……01，医生和我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前了，现在都下午两点了。”
元音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侦探说你是中了病毒，你现在还没好吗？”
“抱歉，我的时间系统有部分损坏，稍后将会进行修复。”
01机械呆板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但请放心，病毒只是影响到了百分之十一点三，我依然可以正常运行。”
“没事就好。”
元音侧头看了眼朝他默默摆手的朱乘云，便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医院内走去：“你发的监控我们之前已经看过了，那个小孩从病房里出来后就直奔西边去了，我们怀疑他是从楼上跳下来了，但……”
“除了半个脚印，那里什么都没有。”
朱乘云弯腰靠过来，悄声说道：“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啧，那小孩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他跑了我们也不一定拦得住。”
元音啧了一声，对着手机继续说道：“01，你直接告诉医生和陆文，我们找不到他，他应该也不需要我们操心。”
“3036年12月13日十四点十七分发送吗？”01问道。
“这不就是现在的时间吗？”
元音梗了一瞬，随后说道：“我怎么感觉你中了病毒，智商还下降了呢？”
“我是AI，我没有智商。”
01平淡地回复道：“时间系统刚刚修复完成，我只是在进行确认，就像人类一样，谨慎是好事。”
“……行吧。”
元音的嘴角抽搐了一阵，可是没过多久，他又问道：“01，你怎么会中病毒呢？我记得你很厉害，现代也有AI，但它们都不像你这么聪明。”
“再聪明的人类也会生病，再厉害的AI也会中毒，这之间没有关联。”
01平静地说道：“如果可以，我还想再中一次病毒。”
“别了吧，生病没钱治，会死的。”听到这句话，元音的神色骤然黯淡了下来，当即不赞成地说道。
“我是AI，生病不需要花钱。”
01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如果数据紊乱和功能故障是见到它的代价，那我还可以完整地承受三次，我还拥有三次见到它的机会。”
“如果情感是人类的基础代码，那么见到它就是构成这项代码的基础。”
它说：“道长，我会成为人类。”
“……那，你加油？”
元音迟疑地回应道，心里却在思考要不要让侦探再帮01检查一下身体。
可还没有想明白，走在最前面的朱乘云已经开始敲起了隔离病房的大门。
吱嘎——
可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安玉晴，而是头发凌乱无比的恩希雅。
不知为何，在看到他们之后，少女原本尚且带着明光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
孩童的嬉笑声在她的身后响起，恩希雅一把扯下挂在她的身上，正在大声嚷嚷着要出去的诺诺，用维格兰语冷淡地问道：“干什么？”
元音和朱乘云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外国词汇积累量几乎为零的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将诺诺笨拙地抱起来的恩希雅见状，便直接转头，用别扭生疏的龙国语大声喊道：“程晓兰！”
“干什么？医生回来了吗？”
一声疲惫不堪声音从室内响起，没过一会儿，头发同样凌乱不堪的程晓兰便一脸期待地走到了门口。
见来的是两个陌生人，她烦躁地抹了一把脑袋，转头吼道：“程富宝，看好他们，别让他们瞎玩我的手机。”
说罢，她便将身体靠在门边，疲惫地问道：“你们是来找负责这里的医生的？”
“呃，没错，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元音看着狼狈不堪的两人，不禁露出了一抹尴尬的笑容。
“他两个小时前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程晓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一处空床位，说道：“看到那儿没有？有个孩子跑出去了，他可能还在找吧。”
“不需要再找了。”
话音刚落，属于安玉晴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低沉，远没有之前那般柔和。
几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发现安玉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一袭白衣隐藏在耀眼夺目的阳光之下，让他的面容模糊不清，显得极度不真实。
随着他的走近，朱乘云注意到了他一直垂放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手中紧攥着一份档案，脆弱的纸张在难以承受的力量下已经扭曲变形，让人无法直观地阅读上面的文字。
“你们准备一下，等到两点半就可以去楼下体检了，吃了食物也没有关系，只是需要采集大家的血液样本而已，填完表后预计……一个星期就会有结果。”
待走到几人身前，安玉晴的面上再度挂上了温润的笑容，他轻轻摸了摸诺诺的脑袋，看着女孩忐忑不安的眼睛，笑着说道：“不要怕，打针不痛的，就像蚊子叮了你一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真的吗？”诺诺问道。
“真的。”安玉晴点头应道。
随后，他微微张开双臂，从恩希雅的怀中接过了被巨大的力道勒的双臂红肿的女孩。
直到这时，那份档案才从安玉晴的钳制中解脱出来，飘落到地板上。
一直沉默无言的朱乘云终于是看清了那份档案上的名字。
【范雨衷】。
范雨衷……
看着印在上面，明显属于年轻人的证件照，朱乘云默默打开手机，调出了01的监控录像。
在其上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影，长着与那张照片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