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乘月并不想相信卢毅的一番说辞，准确来说，连标点符号都不想相信。
可……
“乘月，怎么走神了？”
飘飘上扬的尾音如女人的指尖，轻慢地勾回周乘月的思绪，看着面前已经被卢毅迅速清理出来的空盘子，他迟疑地问道：“干什么？”
“这盘饺子，你还吃吗？”
卢毅毫不见外地抬手点了点摆在周乘月面前，盛满了饺子的餐盘，说道：“还是说你更喜欢吃冷掉的食物？看不出来，你的胃还挺好。”
周乘月并未回答对方和嘲讽一般无二的问题，他默默看了眼站在卢毅身后，不敢有任何动作的王楠，将已经彻底冷掉的饺子推到了明显还未吃饱的卢毅近前。
这个家伙……难不成真的只是来蹭饭的？
周乘月看着面前因得到许可而心满意足的狐狸男人，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而卢毅则是微微眯起自己盛满了愉悦的眼睛，看了一眼正在侧头打量它的胡雨，毫不在意地转头问道：“小王呢？”
莫名被点到的王楠浑身一震，注意到面前三人齐齐看向他的目光，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警察脸色骤然一片惨白，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可嘴上却是强撑着回应道：“不用，我……我其实不是很饿。”
队长，看看现在的气氛啊！
王楠紧紧攥住卢毅强行塞给他的筷子，眼睛时不时瞥向被无故打扰的周乘月和胡雨，看着周乘月阴晴不定的脸色，他有了一种想要钻进地缝里的冲动。
“王先生，不要紧张，你们是周乘月的朋友，那自然便也是我的朋友，对于朋友，我不会过多计较。”坐在另一侧的胡雨看出了他的拘谨，便异常友好地出声安慰道。
语调平静，声音轻快，可传到王楠耳中，这句话却是变了个味道。
不会过多计较……这不就代表你想计较吗？
看着面前似乎毫无所觉，仍在大快朵颐的卢毅，王楠咽了咽口水，想要伸手提醒一下卢毅，可从嗓子里突然钻出的堵塞感却是打断了他的行动，让他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感受到喉中莫名出现的异物，王楠的眼睛骤然睁大，他匆忙背过身去，慌乱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嘴里。
在一阵抠挖过后，他终于是将那团异物扯出了自己的喉咙。
那是一团绒毛，白白的，软软的，就像一片雪。
是队长。
王楠愕然转头看向卢毅，可对方却是没有理会他，而是放下吃的干干净净的盘子，笑看向神色莫名的胡雨，说到：“胡先生，瞧瞧你说的，要不是你们二人选了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吃饭，我和小王至于沦落到蹭饭的地步吗？”
说完，他无视了周乘月冰冷的视线，将手随意地搭在了对方僵硬的肩膀上。
“哎呀，你说的是，这确实是我招待不周，下次我肯定注意，肯定注意。”
不成想，胡雨却是陪着笑脸，直接顺承下了卢毅的无理取闹，他伸手打出一个响指，摆在桌上的盘子便在他的指挥下陷进了由阴影构成的圆桌里。
看着在桌面上悄悄探出的几只眼睛，卢毅将手搭在周乘月的肩膀上，揉搓了一下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白色绒毛，轻轻一吹，那如雪般洁白无瑕的绒毛便融化在了如水的月色里，消散在周乘月满是惊愕的眼眸之中。
什么时候……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卢毅，可对方却只是依旧看向坐在另一侧的胡雨，笑着说道：“下次注意倒是不必了，我可没说不喜欢啊。”
“哦？是这顿饭让你回心转意了吗？”胡雨好奇地问道。
“饺子的味道是真的不错，我敢说，这手艺拿来开店肯定能赚不少钱。”
卢毅抬起手，朝胡雨伸出了两根微微屈起的手指，指间的空隙并不是很大，可在它的眼中，却是刚好能包住面前之人的脑袋，看着对方藏在阴影当中的眼睛，它放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很可惜，有那么一点点瑕疵。”
“卢先生看来是有高见啊，奈何我天生愚钝，不解其中含义。”
胡雨将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满是诚恳，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隐隐带刺，不禁让状况之外的两人面面相觑：“所以，你可以屈尊降贵地指出这其中的瑕疵吗？”
“胡先生说话可真是搞笑，我哪有什么高见啊，这其中的瑕疵，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卢毅咧嘴笑道，大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饺子我是一点没吃，又怎么可能有你懂的多呢？”
胡雨也同样回以一道灿烂的笑容：“卢先生，我认为开诚布公的交谈能让你我之间建立起更加友好的关系，也许，我们之间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真的吗？我不信。”
卢毅摆了摆手，打趣般说道：“朋友这个词在你心里可没有多少重量。”
“我认为自己已经在非常严肃地对待这个词语了，卢先生，人心可鉴啊。”
胡雨笑眯眯地回应道：“你口中的瑕疵，在我的眼中并不存在。”
看着两人越靠越近的身体，不知何时站到周乘月身旁的王楠低下脑袋，悄声问道：“周哥，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在犯病吧。”周乘月翻了个白眼，将已经抽完的香烟随手扔到地上，动作自然地再度叼起了一根香烟。
“这……不会出事吧？他们两个真打起来我们是不是拦不住啊？”王楠有些慌张地说道。
“真打起来，你跟着我跑就是了。”
周乘月叹了口气，看着依旧心神不宁的王楠，突然转口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题？”王楠疑惑地问道：“问什么？”
“我在这种地方吃饭，你难道不感到疑惑吗？”
周乘月抬手指了指立在身后的建筑，黑压压的建筑群鬼影幢幢，就像一个个凸起的坟包，悄无声息地藏于黑暗深处， 寒风与月光镌刻在建筑腐败的表层，让脱落的砖石碎屑从里到外都透露着清冷死寂的气息。
“说不疑惑当然是假的，说实话，刚才来的路上，队长还让我猜一猜你来这里的目的，但我没猜，因为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王楠揉了揉自己不透气的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周哥又不是普通人，来这种地方吃饭，我觉得，呃，可能还挺正常？”
看着王楠黑白分明的眼睛，周乘月将视线瞥向一旁，沉默了好久，才无奈地问道：“……如果我说这不正常呢？”
“这个……”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王楠微微一愣，可只是犹豫了一瞬，他便说道：“那就不正常吧，我相信你，我们都认识了一年多了，你肯定不会害我。”
可看着周乘月幽幽的视线，他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眼角，又害怕地补充道：“你应该不会害我吧？”
“大概吧……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周乘月用力咬住一直叼在嘴中的香烟，看着面前不敢再说话的年轻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一轻，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行了，小王，我开玩笑的。”
“周哥，别开这种玩笑啊，我胆子小……”王楠如释重负地吸了吸鼻子，刚想再说下去，可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却是止住了他想要说出来的话。
“感冒了？”周乘月皱眉问道。
“不知道，但估计是。”王楠恹恹地说道：“在查监控的时候就有点不舒服了。”
“再等等吧，我们应该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周乘月轻声说道，他转头看向相顾无言的卢毅和胡雨，眨了眨眼睛，无奈地低头揉搓起自己的鼻梁。
万万想不到，在场能够让他感觉顺眼的人，竟然只有王楠。
希望今晚别再出变故了，他还要回去查案子啊。
如此想着，周乘月抬头看向再度开始交谈的二人。
“还有呢？胡先生再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卢毅笑呵呵地看向胡雨，语气随意地问道。
“哎呀，民以食为天，卢先生，这饺子的瑕疵到底在哪里，我真的很想知道啊。”胡雨状似无奈地说道，可那双隐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眼眸中却毫无暖意，如一条伺机而动的蛇，耐心等待着将面前之人剥皮抽骨的契机。
“哎呀，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累不累啊？”
卢毅眯起眼睛，抬手指了指胡雨盖在镜片下，却依旧黑白分明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包饺子可是讲究一个真心实意啊，别人能吃出什么馅儿来，可完全是由你亲手决定的。”
“胡先生，你可万万不要辜负了‘朋友’的一片信任啊。”
“……看不出来，你竟然会有这份心。”
胡雨听到这里，神色微动，嘴上却是轻松地笑道：“你放心，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自然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至少目前为止，我可是句句属实。”
“你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卢毅满意地拍了拍胡雨的肩膀，可它的内心所想却是与对方的揣测有些出入。
自己目前的身份已经被先知捅破，一时半会恐怕是换不了了，这好不容易有了除王楠以外的工具人，要是周乘月因为胡雨的计划没了，它绝对会心疼死的。
就算没有心疼死，也会被日后堆积成山的工作累死。
所以，为了自己幸福的未来，它必须要保活周乘月。
说不定还会有一些意外之喜呢？
如此想着，一阵吱呀的轻响从它的身后响起，卢毅心有所动，转头看向那扇唯一通往这处天台的大门。
它看到了大片大片鲜艳的红色。
那是一个被剥去了皮肤的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