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名师出高徒”有反例的话,那么李尝浅就是最好的证明。
跟随掌门习剑已经第五年,李尝浅的身高长高了不少,相貌也愈发英俊,但剑法虽有进步却称不上顶尖,没人再因少年师傅的身份而感到惊讶和羡慕。
“掌门根本不会使剑”,风言风语在少年拜掌门为师的第一年就已经布满山庄。
李尝浅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可怜谣言散播者的愚蠢和无知。
因为少年有幸见过掌门出剑,虽然只有一次,但他很确信那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剑,凌厉且精准,印象深刻,足以到年老时再从回忆中摸索,也能够记得每一个画面。
那一剑是掌门对属于自己“抚云剑法”的演示,目标是少年的脖颈,快速的递出一剑又收回,随即恢复原来的姿势。
杀气如潮水一样扑面而来,少年只觉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几秒钟后汗水才像瀑布一样涌出。
李尝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毫发无伤之后松了口气,从此再也没有质疑过掌门的剑法,一心一意跟着掌门习剑了。
师傅剑术高超但却很少展示,徒弟不想隐藏自己的疑惑,经常向师父发问究其原因。
“锋利的宝剑若在眼前,人人都想把它握在手中然后做些什么,如果宝剑上镶了美玉和宝石,那么人人都会赞叹它的美丽,然后转头遗忘。”师傅的解释不如不说。
李尝浅虽然似懂非懂,但是也大概明白了师傅不喜欢被人握在手中。
那一剑是属于师徒二人的秘密。
内功修炼的进展同样缓慢,从小就修炼的归藏心法现在才刚刚达到第四层,而用同样时间来修行心法的道士最少也达到了第四层和第五层的分水岭。
李尝浅在师傅的帮助下已经觉得自己进步神速了,不然因为缺乏道家知识,归藏心法可能连第二层都突破不了。
道门书籍在李尝浅看来简直是浪费纸张,印些什么不好,偏要印这些晦涩难懂的“道法”,真是想不明白。
虽说如此,李尝浅还是做出了一部分的妥协,他已经读完了所有基础的道书,但是再进一步面对更为复杂深奥的道家知识时,少年还是放弃了。
“天生无道。”
师傅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又故弄玄虚,李尝浅也搞不懂师傅是讥讽自己还是别有深意。
“无道”的李尝浅还好遇到了“有道”的师傅。
掌门用自己多年的修道经验,帮助李尝浅总结了一篇精简的“道法”,取名《静心咒》。每日清晨师傅会将徒弟唤入醒身阁内,面对面传授道法内容。
起初李尝浅觉得《静心咒》又是一些无用且晦涩的道法经文,但是师傅亲自口述传道,做徒弟的多少也要给些面子。
难以置信的是,每当李尝浅默念经文并运转归藏心法时,丹田内的内力就会犹如充沛的泉水,涌入各个穴道。
就是靠着掌门传授的经文,少年才勉强达到归藏心法的第四层。
师傅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教给了徒弟所有的剑式,一共只有九剑。单从招式看,剑法实在是简单,总结来说就是把胳膊伸长,然后刺向目标,像是愤怒的公鸡拿嘴巴啄人。
不同于其他同门的潇洒飘逸,掌门传授的“抚云剑法”动作单一,虽说有九剑,但都是差不多的出剑方式,没有“劈,砍,削”的招式,“刺”是唯一的技法。
一早的诵经结束,师徒二人面对面坐在屏风后的两朵蒲团上。
李尝浅瞪大眼睛看着师傅,希望能在下午和钟子良的剑法比试中得到一些提示。
“出剑,收剑。”对面的老人还在闭目养神,微微思考了一下说出自己心目中的答案。
“谢师傅。”少年暗暗翻了个白眼,似乎不太领情,说完这句就离开了。
李尝浅出了醒身阁就奔向悟剑长廊,师傅不让少年在悟剑长廊练剑,所学的九剑都是在醒身阁之内,练习也都是在师傅的注视下。
虽不清楚原因,但少年还是照做了,不过悟剑长廊有同门的道友,每当自己练完剑都会过去“观摩”一下。
身处同一屋舍的道五道六,剑法越来越高超了,看起来赏心悦目,行云流水。
李尝浅再看向钟子良,他是会令所有师傅都满意的习剑人,天赋异禀,修炼刻苦,走路时下巴微微抬起,气质好像下凡的仙人。
钟子良的师傅是山庄内的老道,和掌门同辈,德高望重,虽然早年传出对掌门的即位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李尝浅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关心钟子良的剑法,他需要仔细观察,来应对下午的比试。
完美的剑法,外行人能看出干脆利落,李尝浅在身法之外能看出更多东西。归藏心法与抚云剑法的完美融合,由内而外毫无破绽,能教出如此剑法的人也一定是个一流的高手。
钟子良比李尝浅年长两岁,今年十七岁,如果按照这种习剑速度,再有两三年就可顺利出出师,之后可以选择下山游历,或者选择留在云顶观内继续潜心修道。
比试的双方是黎旭流长老抽签决定的,比试时不用真剑,而是换成重量相仿的木剑。
规则奇怪且不公。
奇怪在每人只可出三招,三招过后结束比试,不判胜负,观内道士皆可观战,但观战结束当日不许议论,第二日才可对胜负进行讨论。
不公在比试双方不分年龄大小,不论内力深浅,不讲练剑时间长短。只要是习剑人都需参加比试,由抽签决定对决双方。
李尝浅之前已经参加过几次比试了,而且赢得了“怪剑”的称号。称号是褒是贬已经无从得知,少年的剑却有目共睹,因为少年的剑总是“略胜一筹”。
这是所有看客心中最直观的感受,李尝浅的剑直来直去,“刺过去,然后快速后退”,看起来非常简单,可以说是毫无章法,但是过程极快,每个人都需要睁大眼睛才可能看清楚全过程,在当时甚至观察不出胜负,过后回想起来,才发现少年的剑确实是快了一些。
几次比试过后,虽然李尝浅并没有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但已经没人再轻视少年的剑法。
而钟子良是观内少见的天才,所有年轻弟子敬仰的对象,他的剑法足以代表所有习剑人中“抚云剑法“的最高水准。
这是一场“怪剑”和“正剑”的对决。
所以当比试准备开始,李尝浅站在钟子良的对面时,道士们也已经各自找到了观战的最佳位置。
第一次有那么多人观战,李尝浅有些紧张,但当把注意力放回右手紧握的木剑时,少年的心又静了下来,眼中只剩下面前的“敌人”。
钟子良对李尝浅的剑法早有研究,也清楚如何应对,他自认为只需要躲开凶猛的第一剑。
“请。”钟子良的话代表比试开始。
李尝浅没有回应,不是因为他没有礼貌,而是此时此刻他需要集中注意。
内力运转,配合“静心咒”,内息汇于右手,李尝浅依旧决定先发制人。
一剑递出,直直的朝着“敌人”的胸膛刺去,“敌人”似乎早有防备,重心极速下降,同时侧身想要躲过迎来的一剑。
钟子良的应对方法没错,可没想到李尝浅和手中的木剑好似融为一体,身体竟弯曲成诡异的弧线,木剑的剑尖如弦月的月芒,“追踪”着敌人的胸膛。
钟子良以为自己的躲避足够迅速,却怎么也想不到对手的剑竟然能够转弯。本打算在躲过李尝浅的第一剑后,再迅速回击一剑,所以钟子良在侧身的同时也微抬剑柄,准备好随时出剑,但是为了躲避冲向胸口的木剑,他只能随手挥出一剑,并继续侧身旋转。
李尝浅的剑“蹭”过钟子良胸膛心口的位置,一击得中后迅速收剑,身体却跟随剑势继续向前冲去,然后足尖一点,稳住重心,收敛气息,李尝浅做到了师傅说的话,“出剑,收剑”。
钟子良在原地转了一圈,挥出的剑则“削”在李尝浅飞身而过的脚踝,原本这剑本应划过李尝浅的脖子。
在观战者的眼中,李尝浅不顾一切,飞身一剑,途中还被钟子良击中脚踝,最后狼狈落地,勉强维持身型没有摔倒。
而钟子良宛若仙人,身法飘逸,轻松躲过一剑,顺势出剑击中对手。
两人由出剑到结束只有不到一个呼吸,“怪剑”还是不如“正剑”。
大部分观战者都把钟子良作为心中的胜者,只有少数人低头不语,似乎在回想刚刚的画面,钟子良的师傅也是其中之一。
比试中的两人也没有再出下一招的打算,李尝浅站直身子,向对手抱拳行礼,钟子良也抱拳回礼,这意味着比试的结束。
两人都觉得自己获得了比试的胜利,没必要再出下一剑了。
李尝浅回到醒身阁,想让师傅对自己刚刚的表现做出点评。
“差了一点。”没等李尝浅说话,掌门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我没有,我收住了剑势。”
“那你差的,可不止一点。”师傅抬起头,注视着李尝浅的双眼。
“虽然是木剑,可他也会受伤的。”李尝浅把自己的犹豫归结为手下留情。
“你缺少杀心。”
“杀心太重...好吗?”
“道士从不嫌自己飞升太快,剑客只会嫌自己杀气不足。”
“但道士杀心太重也不是好事吧?”李尝浅试图做最后的口舌之辩。
“你是吗?”不知道掌门是在挖苦自己还是在陈述事实,但这个问题确实让少年难以回答。
“明天有个客人要上山,你去山下帮我接上来。”掌门话锋一转,没有等待李尝浅的答案,反而交给了少年一项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