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尚未知晓背后原因的金发少年低下头笑了起来。
‘唳旅，你将来想做什么？’
‘将来……？’
‘对呀，就像是未来规划或者梦想这样的东西，还有对自己的期盼或者是目标之类的。’
‘……我…我想……’
静静地闭上双眼的少年似乎说了些什么，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么为什么这样平淡的对话也会被遗忘？
{记忆这东西谁都说不准，想不起来就别想，本大爷还没看够呢！继续继续！！}
“…………”
暂时压制住了被当做电影院的无语和不满，唳旅再次进行着回忆。那句话……应该迟早会想起来吧。
‘你呢？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希望我的腿能好起来，自己走着离开列车，再去看看森林里那些萤火虫，最好是能跟你和爸爸一起去。但这个目标太远了，现在只能盼着夏天早点到。’
‘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喜欢夏天。’
‘当然啦，毕竟只有到夏天我才能真正好起来嘛。’
即使车厢内算不上寒冷，菲尔还是在思念着夏日的温暖。唳旅只能想，这或许不仅是因为气候和温度，也有很多他的担忧与回忆吧。
‘那要不要我给你起一个具有祝福之力的名字？’
‘比如说？’
‘赫……等等，嘶，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本来他是想说赫菲斯托斯·菲尔·阎魔之王……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名字……先不说菲尔能不能接受，唳旅自己都有些绷不住。他大概能猜想到自己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菲尔’给自己什么眼神了。
尼约得与祝融之子焰天使……这个搭配非常的混杂，那青铜与火之王……感觉可以，不对不对………
‘唳旅……？’
菲尔眼中的唳旅此刻正咬着手指，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自己甚至都不忍心去打断他。
‘有了，就叫，夏至吧！夏天到来，很好的祝福对吧？’
‘感觉很不错哎。不过，我以为后面还会再多些什么的。比如什么赫菲利欧啊，什么芬撒里尔啊之类的。’
‘为…为啥？’
唳旅顿时感到有一种名为心虚的感觉在肆虐。
‘因为，“我宁愿在你眼中更像个疯子”……’
‘不是说了不要说这句话了吗？！！！！’
‘哈哈哈哈。’
………………
时间又那样匆匆划过了两月。
为了弥补丢货的失误，班克罗夫特没日没夜地工作，可无论怎么努力，他所负责的那支运输队还是在重复着失误。
借着上层的关系，他没有被雷弥尔逐出运输队，但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法改善任何事，只能让他的处境愈发难堪。唳旅甚至时常会看到蕾弥尔在人群中对他大声怒吼。
菲尔的药早就已经吃光了，下层车厢拥挤又肮脏的环境正在撕扯着他的躯体，让他陷入了反反复复的低烧之中，但他却不肯告诉父亲自己的身体情况，向忙碌的父亲说着谎。
唳旅训练时，他大多留在图书仓库中，又是一个人看着书，有时蜷缩在角落里睡觉。
………………
‘夏至，我回来了。’
‘嗯，晚上有看到我爸爸吗？他今天应该会回来一次……’
‘见到了，问了些你的情况就转身走了。’
‘………丢掉的货找到了吗？’
‘还没有。’
‘蕾弥尔队长怎么说？’
‘她………’
唳旅不由得回忆起那一天蕾弥尔对班克罗夫特的大吼大叫。
‘以前有几个不要命的想对货下手，都被我抓住了！如果你也不想要这条命，那就可以再试试！！’
‘请你相信我。’
‘相信一个贵族的走狗？’
‘那是我儿子受了重伤，我只能借助他的手。’
‘那是没有办法，现在也没有办法？’
熟悉的说辞，大意不变，千篇一律。唳旅轻叹一声，像这一切浓缩为5个字告诉了菲尔。
‘还是那些话。’
‘其他人呢？大家都没有发现是谁偷的吗？’
‘他们……’
唳旅很清楚那些队员对于班克罗夫特的评价。“小偷”、“工贼”，甚至是“无恶不作”，还有些人巴不得他早点被感染体杀死。就连部分运输队员也都在劝唳旅离班克罗夫特和菲尔远一点，害怕他们饿疯了就把唳旅烤了吃。但他不敢把这一切告诉菲尔，告诉……夏至。
‘或许是不想帮忙吧。’
‘…………’
‘再过两个月，我的训练期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去帮叔叔的。’
‘不，唳旅……我大概知道爸爸在做什么了，可是我阻止不了他。他没有通过运输队长的考核，虽然肯定能做运输队员，但作为队长却是不是合格的……因为我受了伤，他需要找到援助……这才通过过去的关系来到了这里，和贵族教育的东西也不是物资，而是……情报。’
夏至沉声，攥紧了手中的书。
‘如果还有物资可以拿来做筹码，爸爸他一定不会选择这条路吧……抱歉，又是因为我，要是当时没有被救下来，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后面这些麻烦了呢？’
‘又不是你愿意被打伤的，要是你没有被救下来，我也不会被你影响着……’
人都是会改变的，尤其是小孩。唳旅确实变得温和了些，原因的确是近朱者赤。但却不是和大家待久了的缘故。
‘影响着，改变了许多。而且你也说过，再小的萤火也有自己的作用。’
‘我是说过，但在了解到那些被父亲泄露“消息”的人都落到什么下场之后……我觉得这已经不是“微小”的问题了。来到车上已经有6个月了，在这6个月中……我的药，爸爸丢货后用于赔偿的物资，都是这样换来的，再这样下去，下一个受害的人说不定就会变成和你最亲近的人，甚至是你……’
刹那间，卫兰的话浮现于脑海中。
“我是怕之后出了什么事，以这小子的倔脾气很可能会被牵扯进去，他现在离雷弥尔那么近，菲尔他爸又是一条饿疯了谁都咬的狗。你要是不想落得和你妈一样下场……就老实点听话！”
‘…………’
‘这和我们自己在伤人有什么区别？’
‘只要有正规手段能拿到报酬就好了，把赔偿结清以后不丢东西就不用再做这种事了。’
‘但是我爸爸一直都在丢货，他需要支付的很多赔偿都还有赊欠，根本没办法拿到报酬。要是能知道货物是被谁拿走的就好了。’
‘我的训练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会向雷弥尔申请跟着叔叔一起去运输，只要能帮他看着点。’
‘不，唳旅，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件事不应该再连累你。’
说完这些话的第2天晚上，夏至就再也没有回来。除了那只拼装到一半的萤火虫和他的笔记本，空荡荡的存书仓库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笔记本里夹着那只萤火虫的拼装图纸，其他页面上大多是菲尔从书上抄下来的句子，段落，还有一些随笔和感想。
前半本的字迹都很工整，抄写的内容也大多与四季和自然有关，看得出那时他的状态还很好。可是到了后半本，字和内容都愈发凌乱了起来，有的页面上还有零落的血迹。最后两页的字几乎无法辨认了，唳旅反复看了三遍才认出他到底写了什么。
朋友，时候近了。
我将向黑暗里仿徨于无地。
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
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绝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这样，朋友——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
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
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唳旅找遍了周围每一个角落却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平日里显得拥挤而狭窄的下层车间，在此刻的唳旅眼中竟变得如此辽阔。
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很有限，走投无路的少年开始小声在即将休息的人群中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夏至……！菲尔……！’
‘吵死了臭小子，也不看看几点了，喊什么喊？！！’
和少年预料的一样，这声呼唤马上就引起了怒斥。
‘对不起，但是我朋友不见了，我正在找他。’
‘不见了？是不是跟着短途运输队出去了？他们今晚要去7369号城市送东西，清早就回来。’
对方打了个哈欠，从肮脏的床铺上坐起身来。
‘他和我的年纪差不多，身体又很差，不可能跟着运输队离开。’
‘身体很差……你说的该不会是班克罗夫特家的那个菲尔吧。’
‘嗯，请问……’
‘见到他我也不想说，班克罗夫特最好早点被轰下车，每次运输都是他的小队出事。’
‘是啊，为啥每次都是他的小队出事？’
‘那家伙根本就不配做队长，他手下的队员也没有一个服他，出去运货不丢东西才见鬼了。真希望他早点儿被赶出去，也不用整天疑神疑鬼。’
‘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嗯？’
‘只要上层守卫那些贵族还在韦列斯号上实行这样的规定，班克罗夫特叔叔离开之后也还有下一个他。我们现在因为菲尔的爸爸就对他袖手旁观，觉得他们是活该，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他是罪有应得。’
‘包括他想救的那个人，他的儿子菲尔吗？现在是通情报，丢货这样的大事才算错，以后呢？以后规定不会再改了吗？？这就和在工业车厢新实施的那一条“一人不足，全员无薪”的破规定一样，蕾弥尔队长经常说，主要大家还在为此排挤那个“不足”的人，上次的规则就会很高兴的安排下一个“不足”的人进来。让大家难过的原因难道是世界上还存在“不足”的人吗？
只要“消息”还能换来物资，那么也就永远会有下一个班克罗夫特。他这样的规定本来就是不合理的，我们却在借这样的规定来攻击周围的人。我当然也很讨厌犯下这样错误的人，但更讨厌的是这些规定和被这种环境所连累的无辜者。菲尔什么都没有做，他也一直在想办法改变，为什么他也要受到牵连？！我们一直在憎恶上层贵族对平民的歧视，可我们自己却也在歧视别人！’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搁这发表演讲呢？？’
‘讲的不好吗？我教的。’
‘珊娜队长？！’
‘看你们这边热闹得很，就过来听听。不用在意，蕾弥尔今天不在，我也什么都不会和她说。’
‘珊娜姐姐，菲尔失踪了。’
‘你确定？四处都找过了吗？’
‘嗯，他常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但除了他的笔记本什么也没有找到。’
唳旅把菲尔的笔记本递给了珊娜，她快速扫了一眼。
‘………大家帮忙找一找，他说不定还在哪里。’
‘可班克罗夫特他根本就不该在这里！’
‘不该在这里的人太多了，你那生着病的老婆，大岩家的两个娃，老黄的妈……一个个说下去，我能说到明天。他们私下里在做什么？我多少都清楚。’
‘………！！！’
‘你们恨班克罗夫特，不就是因为他借你们做的这些事搞些脏活吗？那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谁还不是被逼急了？他的确做了不少脏事，他该罚的一样没少，你们呢？你们又是为什么在做帮凶？！’
‘什么？’
‘没有吗？明知道他一个人会丢货，却不去帮他。’
‘…………’
‘要不是我今天才听说这些事，早知报告给雷弥尔了。’
‘蕾弥尔还能不知道？’
‘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就是为了让大家能不在这种环境中受苦才走到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带着猜忌和憎恶，帮着上层打自己人。放任他丢货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会让你们的处境变好？他每次因为丢货去“通风报信”，都能如你所愿，正巧死一个你看不惯的人吗？’
珊娜依然保持她的微笑，一拳砸向列车的墙壁。
‘但现在我只问一句话，找菲尔，你们帮还是不帮？’
众人在鸦雀无声中沉默了良久，终于，有一位检修部队的队员站了出来。
‘我去查查货仓那边的监控，再叫几个人去通风管道里去看看，有时候小孩容易爬进去迷路又出不来。’
‘谢谢！’
‘你也别闲着，跟我们一起钻通风管道找找。’
‘嗯。’
唳旅快步跟上检修队员，一起离开了车厢。
‘其他人呢？’
‘我也在附近找找。’
‘……我也去看看。’
‘要不要联系一下雷弥尔，万一是跟短途运输队出去了呢？’
‘好，我有终端，我来问。’
‘啧……’
‘你不想去就算了，其他愿意来的跟我走。’
‘…………’
‘茹茹，你们几个孩子平时捉迷藏的地方也帮着去看看吧。’
‘嗯。’
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临时的寻人小队，虽然仍有很多不愿行动或因身体等原因无法行动的人没有参与，但这已经比唳旅一个人寻找要快了不少。
偏见与隔阂不会因为这一次行动而消失，但少年能感到以往沉重的冰层出现了轻微的裂痕。
‘快点回来吧，菲尔……’
唳旅在通往黎明的道路上，呼唤着沉入黑暗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