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心的脑海中升腾起一个极为糟糕的猜想。
它糟糕到云无心根本不敢多触碰一丝丝那个念头。
饶是如此，愤怒、自责、愧疚……几乎就能把他撕碎，若是猜测成真——
云无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雪君逸。
他呆坐在雪君逸床边，思绪犹如海上浮萍不住颠簸，无法停靠。
这不过都是些无用的杂念。
云无心深深叹了口气……
“我怎么了？”雪君逸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老雪？！”云无心的心漏跳了半拍，“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么？痛么？还是……”
雪君逸口吻一贯冷冷淡淡的：“云无心你在慌什么？”
“我，我……你……”云无心几次组织语言，也没考虑好该怎么告诉他齐大夫的话。
他过去杀伐果决，无论什么样的糟糕结果都能坦然说出。
残忍而冷酷。
“齐大夫到底说了什么？”雪君逸已经发现端倪。
他刚才在被窝中准备将手拿出来，却发现异常的绵软费力——就好像一个昏睡了几天几夜、大病初愈之人，蓦然醒来的那一刻钟所拥有的肌无力。
云无心心虚地躲开视线：“没什么。他让你好好休息。”
“为什么要骗我？”雪君逸猛然起身，一把抓握上云无心的手腕！
云无心偏头，雪君逸满额的青筋，泛红的脸色和腕间传来的隐隐颤栗之感都在告诉他——雪君逸此刻已经用了十分力气！
他明白雪君逸是怎么知道自己有所隐瞒的了。
“我和齐大夫会想办法。”云无心眉目低垂，“是我的疏忽和任性。抱歉，老雪。我……”
雪君逸良久不语。
惊蝶剑沉默地躺在他身边。
他没有去碰它，甚至没有稍加一眼的意思。
也没有放开云无心的手。
只是如此缄默地呆坐着……
雪君逸以为自己会呼天抢地、会崩溃怒号，会……
可……什么都没有。
安静得就像自己被剥离出了这件事情、剥离出了感情一般——甚至在反问自己“你难道不该有些什么反应么？你不难过么？十几年如一日的练剑……就在今日化为一纸空文。”
雪君逸觉得此刻的自己恍若无爪的飞鸟，难以在情绪的大树上落脚。
看着满树的“情感字眼”一片片枯萎掉落，无法惊起自己一点点的心绪波澜。
他隐隐有一丝恐惧——我是疯了么？
云无心只是不安着、担忧着，脑海中有无数声音在叫嚣，粘连成一大片，腻腻糊糊，一个音节也分辨不出来……
“云无心。雪城主。”缪玉楼风风火火而来，打破了这里凝滞又沉重的氛围，撕开一道口子，令人短暂地缓了口气，“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一回来就听见出了这么大的事？”
云无心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力迅速压抑住纷乱的念头，极快速的组织好言辞：“我们要借幽冥的手演一出抢夺画作的戏，让你名正言顺见不到许文才的画，并且再抬他身价！”
“只是这个过程中，遇到了阎王刻意为难。老雪中毒了。尚不知是什么毒。情况极为糟糕。”
“那现在怎么办？”
云无心冷静得几乎不像个正常人：“你现在不必管我们。”
“可是……”
“没有可是！事情已经发生，走都走到这一步了，若不能赢，我们忙活半天又是为了什么？”
缪玉楼默认：“好，你说。下面怎么安排？”
“我会在两柱香后燃放信烟。届时就说不小心放了。随后会有幽冥的杀手前来劫画。地点就在许文才那个院子。”
“速度会很快。他们得避开江湖人士。”
“此刻，天成丹青院外头都是他们的人，眼下应该正在外头‘踩盘子’。”云无心觑了他一眼，“找个伶俐聪明些的弟子和他们接个头，详细的告知画作在何处，以及后续的相互配合。”
“此后，你们交手间会互有受伤。你们得比他们弱些，好教人家全身而退。毕竟这里已有的江湖人士若也搅和进去了，他们……难以全身而退。”
缪玉楼略一思忖：“我们佯攻。院内现在的江湖人士不多，让他们主攻。就这么点人，闹不出什么大浪。”
“这个你自己安排。”
云无心又接着道：“你也会挂彩。”
缪玉楼：“……”
“你和他们的交战要直接追出天成丹青院。在无人之处分手。随后去找伍把刀。哦，对，这事儿我和齐大夫说过，你再和他交接一下。”
“此后你就暂时住在伍把刀那儿，或者在他附近找个静谧些的住所。”
缪玉楼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孩子喜宴。”云无心强调，“正宴的时候。”
“剩下的，等你在那边安顿好了，我在详说。”
“好。”
“尽快和齐大夫商榷好。明日他就要走。”
“去哪里？”缪玉楼讶然。
云无心道：“回一趟素问楼和大梦归曾经的故居。也就是他亡故之处。”
“去那里做什么？”
云无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老雪的毒不太好解。”
“你准备如何？”
“我还要去一趟幽冥。齐大夫那边不过是备用的法子，最快的还是问阎王要解药。”
“阎王性子古怪，倘或真要回来了，我也得让齐大夫验一验，多方核验，我才能放心。”
雪君逸再度拉住云无心：“你要一个人去？！不行！”
云无心没理他，只道：“届时拜托尊夫人暂时照顾一下老雪。”
“好。”
“我们现在分头行动。”
云无心站起身来，慢慢拍了拍雪君逸的手：“老雪，放心。一切交给我。”
缪玉楼走了大半个时辰后，云无心点燃了信烟。
很快，天成丹青院内便乱作一团。
刀剑交鸣声透过午后凛冽的风一阵阵吹入云无心他们的院子。
云无心扶着雪君逸坐到庭院中晒太阳。
他和他肩并肩坐着。
雪君逸本就不爱说话。
现在更一言不发。
云无心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每每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唇边却又吞咽了下去。
许久之后，他轻轻道：“实在不行——我们就直接退隐。”
“山中无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他惋惜地叹了口气，“也挺好的。”
雪君逸静默许久，忽而淡淡道：“这江湖总会有后来者。总是要退的。”
“我只是提前退场了而已……”
话音落地，云无心觉得自己被一把刀狠狠扎入了心中，一点点剜开了血肉。
迟钝且尖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