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许文才在书案前，盯着画了仕女图的纸张发呆。峰峦叠嶂造型的笔搁上，五六支大大小小的毛笔搁在上头。
仕女图画得很用心。
只是眼睛始终未点。
他时不时转身看看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素荷。
素荷身段婀娜，体态多妍，再配上她艳丽的容颜，多情的双眸……真的令人舍不得挪开眼。
可许文才的视线没多时又转回画纸上。
画上之人正是素荷。
“许公子，我可以换个造型了么？”素荷横袖掩口轻笑起来，“再不许我动，我身子可就要发麻了~~~”
许文才这才回过神来，连连致歉：“啊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我，我一琢磨就，就给忘了。”
“哦？琢磨什么呢？”素荷站起身来，款款走到许文才身边，裙裾摇曳间，美艳不可方物。
她探头看向画作。
许文才略显不好意思地溜开了视线，口中道：“献丑了。姑娘之美，在下难以画出万一。”
“公子何必过谦？”素荷温柔道，“我看就很好。等你画好了，送我呗？”
书童原在厅堂的圆桌上支着脑袋打盹儿，听到这几个字眼，猛地一抬头：“姑娘，这可使不得。我家公子有约在身，画作不得随便送人。”
素荷嗤笑：“哦？若是如此……那你家公子的画作贺礼又怎么说？”
书童“切”了声：“难得破个例。毕竟是缪院主的公子。”
“那……”素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许文才，眉间轻蹙，眸里淡忧，“原来是我没这资格。”
许文才顿时跳起来，指着书童的鼻子骂道：“怎么？你在支配我做事？你当我主子得了！天下画者谁不想入天成丹青院？不想得缪院主的指点？”
“如今画都画了，何必吝啬？若是佳作，自当配佳人，成就一段佳话。若不尽如人意，留着做个警示也好。怎么？我连这点支配权也没有？”
“若是如此，你回去告诉他，以后不必来找我了。”
书童不卑不亢，冷淡淡道：“那公子把银钱结下便是。”
“你……”许文才心虚地瞥了眼素荷，面红耳赤，窘迫万分。
素荷立马道：“哎呀，都是我不好。一句玩笑引得你们主仆反目。缪院主该怪罪我了！小哥——”
她暗暗递上一枚巴掌大的银锭：“我知道你家公子身价不菲。若非这偶然的机会，我哪能得他的画作？如今，他以我作画，我便想沾些光~”
“反正这是丹青院的地盘。多画一张画，少画一张画——只要小哥不说，横竖没人能追究。”
素荷看起来可怜巴巴：“小哥便行行好吧！”
许文才瞪着那五十两纹银，心下咋舌：天成丹青院果然豪横！连底下的人出手都这么大方！
“行……行吧。”书童白了她一眼，接过银子咬了咬，见有牙印，这才眉开眼笑地收入怀中，“但这画得先你们家缪院主看过才能给你。不然，我家公子也不好和人交代。”
素荷点点头，有意无意地探问：“想不到许公子如此有名，竟也有契约在身？”
“摆弄笔墨不是那么好熬出头的。”许文才苦笑，语气尽是无奈，“有个识货的人拉一把总好过自己苦熬。”
素荷点头：“那倒是。”
“素荷姑娘既然也懂画，不如来帮我看看，这画——你觉着如何？”
素荷歪着头打量了好一会儿。
许文才凝视着她的侧颜，忍不住心跳加速，还略有些底气不足：应该还好的吧……
“如何？”他小心翼翼地问。
素荷噗嗤笑出声。
许文才的心砉地往下沉去：莫非不好？让人看笑话了？
“怎么了？”
“许公子，你不要老拿我打趣啊~初见时我便说过了，我不过是学了两天涂鸦，哪里真就懂这些了？你也忒看得起我。”
“问我——那自然是好得不得了！”素荷话锋一转，“只有一点——”
“什么？”许文才原本乐颠颠起来的心霍地又被攥掇住。
素荷倩笑吟吟：“你怎么不画眼睛？我眼睛——不好看么？”
“不不不。很好看。是我……是好看的不知道怎么下笔，才能把你那明眸善睐，顾盼流连的神韵画出来。”
素荷温婉一笑：“也许——这是一种感觉吧~自然要凭感觉画。”
许文才一愣。
素荷看着他的样子，掩口轻笑：“我胡诌的。你还当真了！”
“时候不早了。公子若没别的吩咐，我便先告退了。有事——唤我便好。”她轻笑道，“我要将公子辛苦作画的事儿告诉院主。”
“好教他早早等着你到来，替你掌掌眼。”
“好。”许文才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书童此刻心情大好：“公子，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有画展呢~展会上那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你确定不要多多接触？这对你将来都是有裨益的。”
许文才思忖片刻：“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现在睡不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仕女图的脸部，呢喃道，“果真是难。我以前倒从未察觉过这方面问题。如今接触到了这玄妙又高深的法门——才觉出难来！以往是我轻浮了。”
书童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理是这么个理。但也保不齐是公子你想得太多了~难不成每个画师都要像吴道玄老前辈那样几年才画出双眼睛？”
“那皇宫里的御用画师都可以卷铺盖走人了~”他玩笑道。
许文才并没有因为这安慰放宽几分心，看着自己的画作，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我再研究研究。”
书童看着他的身影也不由地暗自喟叹：画痴啊画痴……
许文才一想便是一整夜！
次日起床时，书童看到他乌紫的黑眼圈都吓了一跳：“诶，公子你……”
“你觉得这如何？”许文才急吼吼拉着书童到桌案前。
书童瞥了眼，沉默了一会：“小的也不懂啊~嗯——大概不错吧。你拿去给缪院主不就是了么？”
“也对。也对。”
书童又看了他一眼：“公子，你还是先睡一会儿吧。这样子去见缪院主……委实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