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团里已是半夜,将孩子们安顿好,再洗洗刷刷,便到了深夜。
翌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家大大小小都晚起了。
除了君尧,因为他需要上班。
姜萌吃着晚早餐,边注意观察邱邱自己拿着勺子吃蛋羹,小小的人,手却稳,一碗蛋羹下来,除了滴出些汤汁,每一勺都精准入嘴。
她在心里满意笑笑,对于这个闺女,极其省心,她觉得她是来报恩的。
“嫂子,你在家吗?”
院外的喊声打断姜萌的注目,她一口饮尽碗里的面汤,透过窗户查看来人情况。
“是小草啊,我在家,你进来吧。”
姜萌放下碗,起身往门口迎了迎:“快进来喝杯水,大热的天,晒的一头都是汗。”
“是啊,这天怪热的。”
小草随意抬起袖子擦了把汗,将怀里的小坛子放到桌上。
“天热容易败胃口,我寻思嫂子你们才回来,也来不及泡酸菜,就从家里拿了坛给你们配稀饭吃。”
“就是吧,我这个泡菜是按照我们老家的法子泡的,里头放了花椒,不知道你们吃不吃的习惯?”
“习惯,怎么不习惯?我们湘妹子哪个不吃辣,小草啊,谢谢你的泡菜,要知道你们那里的泡菜可是很有名的,味道一绝。”
小草还是老样子,耿直的可以:“有名什么啊有名,也就是穷,菜根子舍不得丢掉,又怕放坏了,一来二去的就都丢到坛子里头泡到起,不得坏,后头一尝味道还可以,也就传下来了。”
“味道好才能传下来,味道不好早就被淘汰了,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小草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无从反驳:“那……味道确实还可以。”
姜萌拉着她坐下,又去倒了杯水:“快喝,刚才说半天,都忘了给你倒水。”
小草也不跟她客气,渴了,端起杯子就喝。
“我不在这段时间,家属院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那可多了去……”
小草打开话匣子,往外倒了个痛快,姜萌也听了个满意。
临走时,还给人塞了盒糕点:“京市特产,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这……这都不好意思,搞得我好像特意拿泡菜来换嫂子你的糕点似的。”
姜萌听笑了,和直肠子说话虽然有时候噎得慌,但是脑子真的不累。
“你安心拿着吧,你就算不给我泡菜,我也要给你送糕点啊,只是两地离得远,我能往回带的不多,也只能意思意思尝尝鲜。”
“尝尝味就不错了,都是粮食,多金贵啊,还能当饭吃不成?”
“哈哈……说的是,你回去挑着点阴处走,别对着大太阳暴晒,对了,和满芳她们说一声有空来我家一趟。”
“欸欸,回去就说……”
目送人离开平房这边,姜萌拿出一份京八件,一份杏脯,两瓶二锅头,用布兜一装,慢悠悠上了隔壁秦家。
如今她是团长夫人了,有些人情得做啊。
下午,君家院里络绎不绝。
晚上,辛姑盘点,特别怨念的碎碎念。
“咱们家一堆的糕点换来全家三个月都吃不完的酱菜、泡菜,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赔了。”
“辛姑,不是这么算的。”
姜萌心里叹息,辛姑什么都好,就是以前日子过的难,非常的喜欢斤斤计较。
“这些干菜,家里有园子,谁家不是一大堆,吃的过来吗?”
“你不能单去看两者物价上的差别,这一来一往背后的人情维护难道不用考虑?”
她一反驳,辛姑立马闭嘴不再言语,显然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数。
君尧回到家,见气氛不算太好,温热的手掌搭上媳妇的香肩:“怎么了?”
姜萌冲他摇摇头:“累一天了,先吃饭。”
“……好。”
夜晚,哄睡四个小崽子,小夫妻半年未见,分外热情。
“可想死我了。”
君尧好似一条馋极了的大狗,围着姜萌这块肉骨头啃了又啃,尾巴更是摇成螺旋桨,就差原地起飞。
姜萌同样热情,在男人的围追堵截中尽情舒展、释放,她的回应使得战火越烧越旺,你来我往,斗的旗鼓相当。
“你想不想我?”
“想你。”
夜……未央。
夫妻久别重逢,犹如干柴遇到烈火,姜萌在家属院度过了没羞没臊的一个星期,然后调整心情带着大部队回城。
“将近一年没上班了,别说,打心里还有点排斥。”
“上班多好啊,我们乡下人做梦都想有份工作,好进城吃上商品粮。”
“辛姑你要这么说,那倒也没错,其实城里人也挺缺工作,是我矫情了。”
姜萌收拾好心情,往床上一躺:“想当年我差点就下乡插队去了,幸好当时家具厂招工,我有幸考了进来。”
“妈呀,那你得亏没去,你连个园子都整不明白,下了乡估计得饿死。”
君辛有口直言,噎的姜萌拖长尾音怪叫:“辛—姑—”
辛姑被喊的心肝一颤,赶紧伸手去拍里侧睡着的三位小祖宗,快别给吵醒了。
“好好好,你干活老有劲了。”
“敷衍。”姜萌嘟囔着,唇角却是上翘,她翻了个身,搂住小棉袄,“睡觉。”
次日,回到厂里,她先去了严主席的办公室,屁股往那一坐,人家便意味深长来了句:“你消息够灵通啊。”
“啊?”姜萌身体僵在半空,随后从容往后一靠,也不作隐瞒,“她亲自找的我,要不然我这会儿还待在山窝窝里哄孩子呢。”
“嗯,那说明她还算有眼光。”
严主席的姿态也很放松,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人家是实打实的科班出身,你跟着学点东西差不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年轻,总不能就这么将日子混下去。”
“你混日子?你哄谁呢?”
严主席没好气捡起颗瓜子砸向她,美眸里全是笑意,态度亲昵,仿佛她俩是志趣相投的好友。
姜萌也是个能收放自如的,一手捞住瓜子,往嘴里一塞,再一嗑。
“你这瓜子哪买的,香,炒到位了。”
“香吧,我老娘炒的,自家种的瓜子,干瘪的全给挑出去了,就剩下饱满的,火候到位了,炒出来能不香吗?”
她说着,起身在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兜:“喏,将你那袋子腾一腾,我给你分一半。”
“你可别怪我小气,提来一兜特产,我只分你一半瓜子,我就剩这么多了,等今年的新瓜子下来,我指定给你提上两大兜。”
“嗯嗯,不嫌,有的吃就好,我嫌什么。”
两人瓜分完瓜子,又闲聊了会,有人敲门才算结束。
“好,你先回去,也帮帮苏香他们,你们那间办公室也是奇怪,招到的人总不长久,累的苏香就差住我这了,一天三趟的来催我进人,我也急啊,那不是没合适的嘛。”
“呃,要不你对外找找?”
你又不想找混日子的老油子,还要在厂内找,两个条件叠加,多难啊。
每一年都有初高中毕业的学生找工作无门,你有门不对他们敞开,可不就难吗。
“嗯,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回。”
姜萌一踏进门,感觉苏香和李程树都快哭了。
“你总算回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你先前一个人顶了半个月有多忙碌。”
“姜嫂子——”声音何等之凄哀,神色何等之憔悴。
“你俩……辛苦了!”
姜萌点了下梨涡,心虚半垂头,她能说她就回来待几天,马上便要调走?
“不辛苦,命苦。”
苏香语调哀怨,单手捧脸:“你瞧瞧我这脸色,憔悴不?这还是我们家宋羽整天给炖药膳滋补的结果,他天天在家里念叨,你那破班能上上,不能上辞掉算了。”
她这么一说,李程树立时绷不住了。
“姐,你可不能丢下我啊,我一个人真的承受不住啊啊。”
“弟啊,我就是顾及着你,这才没敢走啊。”
“姐啊……”
“弟啊……”
姜萌柳眉微挑,瞅瞅,多压榨压榨也不全是坏事,这两人如今多活泼呀,性子都开朗了。
她也不理会发癫的两人,径直来到自己的座位,一扫桌面,干干净净。
“你俩忙起来还有功夫给我打扫桌子?”
“我们那不是时刻做好你回来的准备嘛,多少是个精神鼓励。”
随着苏香的这句话落,一沓资料被放到她的桌面,紧接着第二沓,第三沓……
姜萌:“……”
“你熟悉熟悉,明天我要休息。”
李程树迅速跟上队伍,只是底气不如上一位足:“嫂子,后天我也想休息,我妈说我就快成为老黄牛了,以后家里那点地都让我去犁。”
姜萌随意翻动着资料,忍住笑,点了下头答应,随后落座:“行,休息呗。”
反正也就这几天,就当可怜可怜他们,算是不多的良心下的一点怜爱?
许如霜的上位比姜萌想象中的更快,不愧是从权力圈子出来的,不费吹灰之力便达到了目的。
她在财务部扎根已久,副主任那会儿便暗中掌控全局,也就差个名,如今名正言顺,很快上手。
姜萌前一天返岗,后一天便接到了调岗通知,她在李程树可怜巴巴的眼神中,施施然去了行政楼。
“叩叩——”
“进。”
姜萌开门:“许主任,雷霆手段啊,恭喜恭喜。”
许如霜微笑以眼神点了下对面的椅子:“来了,坐。”
“你什么时候到岗?”
“后天。”
“后天?为什么不是现在?”
姜萌不疾不缓吐口气:“因为我心善,要让两头老黄牛各喘口气啊。”
“哦!”许如霜秒懂,“严主席哪都好,就是处事略微死板了点。”
总想着先给厂里人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谁都懂,但你又不愿意降低标准,哪来那么多有能力的,招不到人,就只能使劲压榨原有的牛马。
“不说她,你后天到岗,这份资料,你有空先看看,对你没坏处。”
“好,谢啦。”
姜萌感受到她的诚意,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和感激。
“对了,你们家牛崽打算什么时候送学校?”
“先不送,还小呢,我们家虎妞也在托儿所,先让哥哥看着,我和李钦也能放心不少。”
许如霜谈起这个,面露无奈,是他和李钦能力有限,没能给两个孩子更好的生活环境。
可谁让他们俩哪边都靠不住呢,啧,就同无根浮萍似的,自己想着都酸涩。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处,对娘家婆家都死心了,他们这个小家愈发劲往一处使,苦点日子反而越过越舒坦。
“你们家邱邱打算送学校去了?太小了些吧?光身高就和人家差一截,要是被欺负怎么办?”
“没,我问问你,看看你们家什么时候送,我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想着要送的话,让他俩好有个伴。”
“行,我打算过两年,等牛崽五岁再送,小了送去受罪,大了再送,我和李钦都没时间教导,不免耽误了他。”
提起孩子,许如霜眼里的苦涩和愧疚总挥之不去,这其实不是个好事。
姜萌看在两人即将共事的份上,不免多句嘴。
“你已经给了他们最好的,也不能一直苦着自己啊,你不妨看看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许如霜本能便想反驳回去,你不就给孩子照顾的挺好,转念一思索,其实也就这样。
自家最起码晚上还能见到亲爹,他们家呢?姜萌既要当爹又要当妈,谁也不比谁轻松。
“也对,是我想窄了,我没能有个好家庭,等到了孩子这里,总患得患失,感觉亏欠他们。”
“爱是常觉亏欠,你只是太爱你的孩子们了。”
许如霜被这一句话给止住话头,眼眶泛酸,险些落泪。
她是倔强的,微仰着头,将眼泪憋回去,其后冲姜萌笑笑:“你先回去,记得后天过来。”
姜萌点点头,走得干脆利索。
门一关,许如霜的眼泪流了下来,哪怕她仍旧仰着头,依然泪如泉涌,只是哭的无声无息。
无人爱我,我不知道怎么爱我的孩子,一切凭着本能行事,却原来这就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