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先问了前去打探消息的两个衙役。
在周围走访的衙役回答说:“小人在附近的几条街都问过了,张巧娘出事那夜,他们都跟往常一样早早就睡下了。半夜时候,除了听到打更声外,并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见到别的什么人。张巧娘出事后,每日过去瞧热闹的人都有不少,除了县衙里的人,他们也没有注意谁日日都去。”
到周围铺子打探消息的衙役则面色带着紧张,牙关也隐隐地打着颤,在陈韶的目光看过去时,更是慌张的直接跪到了地上。
陈韶安抚:“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谁要是因为你说了真话而报复你,我先唯他是问。”
许是这句话给了衙役勇气,尽管牙关还止不住地在打颤,却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小人在锦色坊周围的铺子都查过了,张巧娘出事前后,到每个铺子都买过东西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就是……”
衙役悄悄看两眼金致远。
金致远自怀疑是王春生在报复他后,神色就高度的集中。衙役的目光朝他看去时,他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面色急急一变,不用陈韶问,就赶紧交代道:“大人明察,小人是受刘兄所托,才会频频去那些铺子!”
刘平康听到矛头又落到自个身上,也赶紧交代:“是书院的学子们托小人下山给他们买的那些东西。书院的学子们家中都不甚富足,小人想着金兄身份尊贵,由他出面去买,价钱比小人要便宜许多,这才托他买了几回。”
证据已经越来越多地指向了金致远。
看着金知县和金致远越来越慌乱的面色,陈韶平静地问刘平康:“以前可有托过金致远帮你出面去买东西?”
刘平康连连点头:“有,有过好几回。”
金致远也回过神来,跟着附和道:“对,刘巧娘出事前一两个月,我也时常去那几个铺子帮着他买东西,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彻查。”
陈韶示意傅九:“你带着衙役再去查一查,看看前一两个月,是否跟他说的一样。”
傅九跟着衙役去后,陈韶又将目光落到了更夫身上。
更夫胆小,但已经看明白,这里做主的人是陈韶。哪怕是金知县与金致远在她跟前,犯了错也同样会受罚。心里有了底,也不用陈韶问了,颤巍巍地跪到地上,便一五一十地交待起来:“张巧娘出事那夜,小人的确看到过一个黑影从锦色坊跳出来,往北边去了。不过那黑影速度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小人以为是眼花,也没有警觉。第二日听闻锦色坊有人出事,小人这才料到昨夜那个黑影可能就是凶手。只是小人当时并没有看清那黑影的模样,也着实害怕那黑影报复,这才一直瞒着没有说,还请大人宽恕。”
“前几次问你,你还说你什么也没有看到!”因为金致远越来越重的嫌疑,已经乱了方寸的金知县恼羞成怒道,“你要是早些承认,指不定我们早就抓到他了!”
更夫惶恐磕头:“小人知错,请大人宽恕。”
“罢了。”金知县还要指责,被陈韶制止,“你虽没有看到凶手的模样,但凶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还有印象?”
“那凶手的个头……”更夫人微微扬起头,看一圈周围后,锁向金致远与刘平康。只是刚要开口,接触到金知县恶劣的目光,又吓得赶紧收回视线,改口道,“也就比锦色坊的那堵墙稍稍矮上一些,身形如何,他逃得太快,小人也没有看清楚。”
“你胡说……”
陈韶冷眼看向金知县,再次制止他的胡言乱语后,又问了更夫几句,便让他起来退到一步,将三个绣娘叫到了跟前。
绣娘们本就紧张,看到更夫的遭遇,无疑更紧张了。陈韶耐下性子,安抚了她们片刻,又一一问过几人的名字,才温和地说道:“请你们过来,只是想通过你们多了解张巧娘的信息,你们按需回答就是,不必紧张。听马掌柜说,在锦色坊的绣娘中,你们几个与张巧娘关系最好?”
三个绣娘迟疑地点点头,其中吴姓的绣娘又解释:“她跟我们也没有多好,就,就在绣坊才好,出了绣坊,我们请她踏青、赏花、爬山什么的,她从来不应。”
另外两个绣娘连连点头。
陈韶示意蝉衣拿出纸笔记下后,又问:“你们绣坊,是几个人住一间房?”
吴姓绣娘答道:“我们三个和她住一间。”
那就是四人间。陈韶接着问:“听说她赚的钱都拿去给两个弟弟读书了?”
三个绣娘点头。
陈韶继续:“她退亲时,还给对方的两贯礼钱,是找你们借的?”
三个绣娘再次点头。
陈韶故作不解:“听马掌柜说,她每月都没少赚钱,怎会连两贯钱都没有?”
吴姓绣娘答道:“应该是都给了她娘。”
赵姓绣娘道:“除了两个弟弟要读书,她娘的身子也不好,她赚的那些钱,她娘应该都拿去看病了吧。”
周姓绣娘嘀咕:“看病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陈韶认同:“她两个弟弟都在兰台书院读书,兰台书院一年下来,一人至多不过二两银子,而她一年能赚至少九两银子,除去两个弟弟的开支,还能余下四五两银子。且她早前定亲的那户人家,既要退亲,也应该是去找她娘才对,即便她娘凑不足二两银子还给人家,也该是她娘到绣坊来找她,为何来找她的却是那户定亲的人家?”
几个绣娘之前似乎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猛然听她提起来,才恍然醒悟一般,连忙说:“对呀,怎会直接找上她?莫不是骗子?”
“不对呀,既是骗子,巧娘又怎会乖乖给钱?”
陈韶等她们的议论稍止,才问出下一个问题:“她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她家里的情况,比如她两个弟弟读书的情况,又比如她娘待她如何,还有那个定亲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等。”
“说过不少,”吴姓绣娘抢着说道,“我们到绣坊的时间都差不多,平常没事的时候,总会说到家里。按她的话说,她两个弟弟以前没有读书的时候,都是很勤快的人。去读书后,字不认识几个,还养出了一身的懒病。劝他们不要读书,找个师傅学身本事,谁也不愿意。我们都劝她,那就不要拿钱给他们,没钱交学费,自然就不会再害懒病。她说不给他们钱读书,他们就不吃不喝,说要饿死自己,饿了两日,他们还没有怎么着,她娘先受不住,赶紧拿钱给他们上书院去了。”
陈韶挑着她话里的漏洞:“既然知道她娘管不住两个弟弟,她为何还要把钱全给她娘管着,不自己存起来?”
吴姓绣娘愣住了。
赵姓绣娘和周姓绣娘也愣住了。
三人很是不解的互视一眼后,又茫然地看向了她:她们出来赚钱,不就是为了补贴家用?
顾飞燕啧一声,压着声提醒:“换个问题吧,她们还没有那么先进的思想。”
是她着相了,陈韶揉一揉眉心,换了一个问题道:“张巧娘出事那夜,绣楼里就她一个人?”
吴姓绣娘谨慎地点一点头。
陈韶放缓说话的语速,循序渐进道:“是有什么着急赶工的活吗?”
“也没有那么着急吧,”吴姓绣娘边想边说道,“也就她手里的那十张帕子再过几日就要送出去,但她已经绣完九张,剩下的一张也绣了一半,按她的速度,剩下的那半张用不上半日就能绣完。其他的活不是半个月后,就是一个月后才交付,都用不着赶工。”
赵姓绣娘道:“她是想早些做完,好再接些别的活儿。”
吴姓绣娘点头:“那倒是,她比我们赚钱多,就是因为每次都能早早地干活自己的活儿,再去抢着做些别的活儿。”
马掌柜证实她们所说不假。
“也就是说,”陈韶顺着问道,“绣楼里经常剩她一个人赶工?”
“别的绣娘都怕把眼睛熬坏了,”吴姓绣娘再一次抢着说道,“只有她,经常干到深更半夜。很多时候回来,我们都已经睡下了。”
陈韶稍稍停顿片刻,让其余人先到大堂外面等着后,才又问道:“除了家里人,她还有没有跟你们提及过旁人?”
几个绣娘最大不过十九岁,最小的才十四岁,都还没有成亲,因而一时半刻都没有领会她话的意思,还是马掌柜小声提醒道:“就是别的男子。”
几个绣娘的脸颊霎时红透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们才反应过来,陈韶将其余人都支到大堂外面的用意。
张巧娘虽然死了,但女儿家即便死了,清白也很重要。
陈韶见她们都明白过来,也不再拐弯抹角:“跟她定过亲的那户人家找上锦色坊,应该是催她成亲的吧,那户人家长相如何,她为何不愿意,可有跟你们说过?”
马掌柜帮着答道:“那户人家长得还是挺周正的,说话也挺客气。张巧娘不愿意与他成亲,对方拿了礼钱就走了,也没有过多纠缠。”
“她为何不愿意,有跟你们说过原因吗?”陈韶问几个绣娘。
吴姓绣娘答道:“说是成了亲,就没有办法再赚钱给家里了。”
是个正当理由。
陈韶将话题又转回来:“那她平时可有跟你们提过别的男子?”
三个绣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摇一摇头后,一起答道:“没有。”
陈韶没有急着再问下去,她们三人与张巧娘朝夕相处的时日不短,对张巧娘的了解肯定不浅,但贸然让她们谈论张巧娘,她们肯定无处说起。
想要让她们说出有用的线索,就需要她来引导。
引导的前提,一定是她对张巧娘的死有足够多的认知。
她只看过张巧娘的现场,还没有看过证物,也还没有看过她的尸体,所以再问下去,也是徒劳。
让她们三个先歇息片刻,陈韶转头让顾飞燕派个人去客栈将装着张巧娘证据的匣子拿过来,又让蝉衣去找个人将张巧娘的娘和两个弟弟请过来后,起身叫徐光道:“带路,去殓房看一看。”
悉唐县的仵作及徐光检验的都没有错。
张巧娘的致命伤的确在胸口。
是被凶手一刀刺穿心脏而亡。
只是陈韶在用银针测量伤口的深度时,有了意外地发现:刀刃刺入心脏的方向在往右上倾斜。
凶手是个左撇子!
探过她身上其余十二处伤口,陈韶确定了这一判断。
带着这一判断,陈韶又检查了一遍阿福、田根生、李顺安、孙守义及慧忍的尸体。
阿福是被凶手割喉而死,而割喉的方向,右浅左深,右尖左钝,很标准的左撇子。
田根生是被殴打致死,但被割的舌头,也是右往左下斜的状态(不明显,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同样只有左撇子才能做到这一点。
李顺安肚子上的伤口,同样是右往左下斜的状态(同样不明显,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孙守义被肢解的伤口与田根生、李顺安一样。
慧忍也是被刺穿心脏而亡,伤道与张巧娘一样。
凶手是个左撇子,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
从殓房出来,顾飞燕装有张巧娘、田根生及孙守义证据的匣子一并递了过来。
陈韶看一眼大堂的方向,将匣子接过来搁到一边,先打开了装着张巧娘证物的匣子。
张巧娘的证物极少,就是她死时穿着的一身衣裳及身上所带之物。
“她的衣裳怎么这么薄?”陈韶才将她外衣展开,顾飞燕便扯着她上衣一角质问,“还是粗布面料,她也没少赚钱,怎么穿得这样差?”
“你看她的里衣,”蝉衣帮着将里衣铺开后,也忍不住哼道,“里衣也是粗布料子!”
陈韶没有搭话,而是拿起从里衣里掉出来丝织肚兜及匣子里的缠枝海棠银镯子吩咐:“去把金知县和金致远叫到殓房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