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年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如今朝中上下争议不断,若是您决意如此,怕是就连百姓也会对朝廷有所不满啊。”
在他之后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陛下勿要过多忧思,和亲只是权宜之计,等大瞿休养生息后,便可寻找时机,一举攻破大崟,接汝宁公主回家。”
听到“汝宁”二字,棠棠还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
她?!
她去大崟和亲?!
棠棠脸色霎时难看下来,大崟那种苦寒之地……凭什么要让她过去和亲?!
她几乎按耐不住想要冲出去和他们理论一番,和亲和亲,怎么不把你自己和过去?!
而且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大崟的单于如今已经四十多了吧?!
都大她两轮还多了!
这么想着,棠棠愤愤的咬住嘴唇,却是没有轻举妄动。
她想听听皇兄的意见。
但是那边却是一片长久的寂静。
“滴滴答答”的雨点打在瓦片上,像是众人心中擂鼓的心,忐忑不安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此事再议。”
瞿容川沉默许久,只淡淡的落下这么一句,便开始赶人。
感知到陛下态度的松动,底下几人也不再得寸进尺,“臣等告退。”
再议……
棠棠以为自己没有听到皇兄的维护和拒绝,会感到气愤,但此刻罕见的,她内心竟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可是怎么会呢?
皇兄一向疼爱自己,她怎会认为他对此事的同意会是理所应当的?
她抿了抿唇,眼睫低垂,听见内室传来的脚步声,连忙转身离开。
“呼啦啦——”
浑身湿透的小鸟飞过雨幕,远处的天空隐约有道闪电划过。
“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住棠棠仓皇离开的脚步声。
“诶,殿下,外头还在下雨呢!”
瞧见棠棠脚步不停的往外走,一头雾水的夏柿和春香连忙紧跟上去。
怎的殿下进去了一趟,再出来面色会这般的差?
心里这么纳闷着,她们还是尽责的为棠棠遮风挡雨。
但风急雨骤,岂是这两片稀疏的芭蕉叶可以挡得住的?
等到碰见拿着伞赶来的小夏子,四人衣衫已然尽湿。
“叫你去拿个伞,怎么磨磨蹭蹭的?!”
雨水打得夏柿眼睛都睁不开,她眯着眼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见前头棠棠脚步不停,连忙止住话头,抢过伞就朝前追过去。
“殿下,殿下您慢些,雨天路滑!”
夏柿小跑两步赶上去,有了正儿八经的伞,落在棠棠身上的雨水倒是少了许多,但架不住她衣衫尽湿,夏风吹过,还是禁不住的瑟瑟发抖。
不知是听进了夏柿的话,还是跑累了,棠棠慢慢止住了脚步。
浸湿的黑发小蛇似的盘踞在她额角,根根分明的长睫挂着的水珠要落不落,她无甚表情的脸上满是水痕,顺着流畅的脸部线条淌到下颌。
明明不哭不闹,但就是莫名的让人感受到,她在委屈,在难过。
春香在一旁看着,细眉紧蹙,眼中溢满了心疼。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左右都是进了御书房,殿下心情才不好的,那定是陛下的错!
这种要杀头的大不敬的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出口的还是劝慰——
“殿下,外面风冷,咱们先回宫吧。”
棠棠动了动,她抬头望着瑟缩在枝头的小鸟,轻声呢喃,“一群蛮夷……我才不要去呢!”
“什么?”
棠棠说的太过小声,加上周围杂音多,春香没有听清,便下意识的又凑近了些许。
但这次小殿下却没有再开口,她那双好看的眼眸燃烧出不甘的火焰,一甩衣袖,大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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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在两位大臣走后,高大威严的男人闭了闭眼,眉头紧锁,脸上疲惫与恼怒交杂。
忽的,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睁开眼,一挥手将案桌上的奏折尽数扫翻。
一群贪图安逸的国家蛀虫!
五年前的战事就在后方各种阻止,如今听说可以和亲换安稳,便迫不及待的再次跳出来想说服他同意。
偏偏他们这次说的还句句在理。
两国刚休战不久,大瞿虽是作为战胜国,但也损失颇多,再次开战,那阻力可就不止朝中了。
真是越想越气,瞿容川咬紧牙关。
谁家的孩子谁疼,那些人一个个的说得那么无关痛痒,感情要去和亲的不是他们的姊妹!
“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动了外面那些侍候的宫人,大太监安申兴连忙拦住想要进去的侍卫,压低声音告诫道:
“陛下现在心情不好,你若无要紧的事,就先别进去添堵了。”
年轻的小侍卫面露为难,他支支吾吾的也压低声音询问道:
“那安公公,若是关于汝宁公主的……我还要不要进去说啊?”
“这……”
安申兴眉头一蹙,也跟着思量起来。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一二三来,里头就传来瞿容川压抑着火气的声音,“安申兴,你们在外面嘀咕什么呢?!”
大太监面色一肃,连忙点头哈腰领着侍卫进去,“回皇上,是这位侍卫有要事禀报。”
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从安申兴身上挪动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的小侍卫身上,“你有何要事。”
直面盛怒的圣颜,资历尚浅的小侍卫浑身颤栗起来,但还是磕磕巴巴的将事情说完了。
听完侍卫的禀报,瞿容川面色一变,紧接着便厉声质问道:“你为何早点不说?!”
小侍卫眼睛一瞪,他刚刚好像有提到过是殿下让他不要出声的吧?
但他不敢反驳,只能毕恭毕敬的在地上拜服好谢罪。
好在瞿容川此刻神思不属,一桩接一桩的事情让他头脑发胀,没心思去管一个侍卫。
“走啊。”
安公公退到他旁边时低声提醒了一句,别老傻跪在这儿了,马上陛下看到该更烦了。
侍卫唯唯诺诺的跟着退了出去。
御书房又安静了下来。
瞿容川双手撑在桌边,他想立刻去找幺妹,去安慰她,说皇兄定不会将你远嫁大崟和亲的。
但……
君无戏言,这个保证,他真的能给出吗?
朝中势力盘根错杂,民间怨声颇多,每年入冬,都会有好些流民需要安置,国库也有些吃紧,若是再起战事……
据大崟那边的线人透露,不知那单于用了什么方法,全朝上下战意空前鼎盛,毫无战败国的萎靡消沉。
两相对比,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谁打了胜仗。
男人苍老的眼流露出深深的挣扎和痛苦,最终也没迈出去云光殿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