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在水缸里起起伏伏的男人,柳韵悦心里很想笑,脸上也确实露着微笑。
她本来也有事情缠身,十几个管事齐聚一堂,等着和她商议,柳家部分族群入城定居的相关事宜,没办法在此久留。
但当她看到陈莹和齐阅二人,相继离开之后,沈沐眼里飞速闪过的一丝孤独。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某个东西,被撞碎了。
于是,她放下了身上的急事,选择留在这里,陪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走过修复人生的一段孤独时光。
明明两个人的结合,只是为了一个身份,来抑制战争的苗头,并没有什么感情成分在里面。
二人也从未有过山盟海誓,花前月下,更从未有过生死相随,同甘共苦。
然而,这一刻的柳韵悦,看着沈沐泡在池子里的样子,却忍不住地心碎,好像是怜悯,但又掺杂了些其他的情愫在里面。
自从在父亲手里夺下了柳家权力之后,几十年来,她无数次的回忆,自己和沈沐的几次见面和对话。
完全可以说,要不是有沈沐的影响,她完全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依然还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大小姐。
从现在的柳家状况来看,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是不是就比父亲那样更好。
半神族对沈宏城领域的影响,让柳家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大量人口去世,大片农田根本无人敢耕种。
现在,柳韵悦也不知道,自己对沈沐,到底是什么感情。
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沈沐杀过八级金甲虫。
如果沈沐恢复到全盛状态,即便不能单挑一个半神族,也能和齐阅组队,联合猎杀半神族。
仅此,就已足够她留下来,陪着沈沐重回人世。
终于,天色渐暗之时,沈沐感觉到了体内真力。
它不是一点点的恢复,而是当他感觉到真力存在的瞬间,全身的真力都回来了。
从水里站起身,试了一下,在脑海里构建多日的四月风洞。
手里不存在的剑挥动间,真力顺着感觉释放,竟真的在他身前半米外,制造出了一个很小的风洞,将缸中的水,都扬起来了一些。
看着这一幕,沈沐先是放声大笑,然后便发现了,身后笑嘻嘻看着自己的柳韵悦。
那个眼神里的温柔,让他慌张,也让他羞愧,更让他想起,自己好像没穿衣服。
他慌忙地辩解道:“陈莹说真力恢复了就可以出来,我试试看有没有恢复。”
说完话,他急急忙忙地跳出了水缸,却不见自己脱下的衣物。
柳韵悦发现了他搜寻什么的眼神,笑着为他解释道:“虽然你在阵中,只过了几个月,但也是几个月,衣服都臭了。”
“我给你备了一套。”
说话间,她从腰间自在袋里,掏出了一套衣服来,扔给了沈沐。
紧接着,她又说道:“今晚,你别乱跑,就在这院中。”
沈沐愣了愣,一边穿上衣服,一边笑着问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啊?”
“还乱跑!”
柳韵悦却沉下了声音,说道:“反正我会看着你,不准你跑出院子。”
她也确实说到做到,就这么瞪着眼睛,走到了院子门下,盯了沈沐一整宿。
在屋子里关了几个月,刚刚才出来一天,沈沐看到周围的屋子就嫌烦,根本不想进去,更不想躺在床上睡觉。
现在又被柳韵悦堵着门,不能走出院子去外面逛逛。
他只能瞪着眼睛,和柳韵悦对视了十几分钟。
不知道为何,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诡异,又很温馨,让沈沐的心情非常复杂。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对《四月》剑法的改造,还从未用真力施展出来过。
泡过一次长生果汁后,身体的各处关节,似乎也不再如之前一般衰老。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没有什么疼痛感。
于是,他就开始在院子里,练起了剑来。
剑,自然是不存在的,想象中的剑。
但剑招,一经施展出来,却又是真实存在的剑招。
一招过去,院子里便有风卷尘土,雷音嗡鸣。
他就这么练了半夜,才将记忆里设计出来的剑招,都一一比划了遍。
然后,他又开始重头练起,直到黎明升空,黑夜落下。
院外,陈莹带着一个瓶子,走了进来。
她见到沈沐的剑招,立即就是一声怒骂道:“你想死啊?”
“给我泡进水缸里,今天给你加大两倍药量,免得被你自己练剑,给直接练死了。”
突然挨了骂,沈沐却没办法还嘴。
他可怜巴巴地朝院门口的柳韵悦望去,却发现,这人的身影,竟已消失不见。
她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
陈莹见沈沐没动,又骂了几句,把后者骂得头也抬不起来,匆匆忙忙地脱下衣服,就跳进了水缸里。
在药师陈莹的注视下,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出阵的第三天,陈莹为沈沐准备的剂量,又加重了一倍。
相应的,沈沐感受到的疼痛感,也加重了一倍。
他差一点,就直接在水缸里昏厥过去。
这个剂量,被陈莹记录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时间,全都是相同的剂量。
沈沐每天都重复着,先是濒临崩溃的剧痛,紧接着是温和的修复,最后是长时间的冷静恢复。
看着陈莹那双坚毅的眼神,沈沐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东西。
就像是,铁匠手里的钢坯,而陈莹,就是那个铁匠。
身为钢坯,他当然不可能有自己的感情,也不能有自己的情绪。
治疗的过程,就在这漫长的重复之中,来到了终点。
这一天,城主府前院来了很多人,全说是为沈沐祝贺。
他们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表情就像是见了自己亲人一样亲切。
然而其中的大部分人,沈沐都不认识。
两个小时前,他才从水缸里出来,穿好衣服,也不知是谁,把他治疗结束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也不擅长于处理这种情况,只能像个小孩一样,眼睛不停地搜寻着熟悉的身影,试图将面对人群的责任,交给亲人手里。
可是,城主却不在这里。
齐阅,也不在人群里。
终于,他看到了正依着门框,笑嘻嘻看着自己的柳韵悦。
于是,他对这个女人大喊了一声:“夫人,你来招待一下客人,我去后院换身干净衣服。”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跑进了后院,又从院墙翻了出去,径直往城墙跑去。
几公里的路,他全力奔跑,只是几分钟就跑完了。
到了城墙下,看到上面严阵以待的巡逻卫士。
沈沐心里,为了躲避客人,而仓皇逃出家门的心情,瞬间消失。
他登上了城墙,在卫士们的警惕注视下,认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沈年?”
被喊了名字的人转过头,看见沈沐的面孔,当即便喊出了一声,他已许久没喊出口的称呼:“沐叔!”
沈沐想不到说什么,就随便问了句:“最近过得好吗?”
谁知,沈年却满脸苦笑着摇头,回答道:“不好,飞哥的孩子死在了外面,飞哥也走失了,很不好……”
听到这话,沈沐的心情很沉重,脸上的笑容也迅速变成了苦笑。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
毕竟,他这位前司库大人,对于城市的安全问题上,已经缺席了太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