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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女书圣江忆安提出女学一事以来,以礼部尚书‘周宏’和林首辅为主的反对派口诛笔伐;以国学院院长‘于波’,户部侍郎‘严复行’为主的支持派据理力争,盛京城关于此事的辩论络绎不绝,吵得是难分难解,一路上达天听,最后以江忆安远避京城,武安公主明言支持,不服跟她打一架落下帷幕。

江忆安本以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没想到中秋诗会居然会有人借词嘲讽。一干人等原以为又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针锋相对,没想到只得女书圣一声满含嫌弃的“呸”,一时人人脸色各异。

礼部尚书拍案轻斥:“有辱斯文。”

薛晋早已做好了引经据典辩论的准备,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一个呸字让自己陷入风口浪尖,几道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显有几分揶揄,登时恼羞成怒,直指着江忆安喝问道:“江忆安,你什么意思?”

身为书圣好友,同坐一桌的墨桑轻嘲道:“直呼女子闺名,薛大人也是好没规矩。”

“你!”薛晋更怒。

“好了,薛大人想要旧事重提,借指摘女学好入女学反对派大人的眼,以求仕途顺畅的心情倒是不难猜。”江忆安不屑一笑:“但就薛大人这沉不住气的心性,我看还是老老实实先待在翰林院吧,扑腾太欢可能死得更快。”

被说中心事的薛晋勃然变色,气愤填膺:“你血口喷人!”

“是吗?若非如此,我实在想不出薛大人在这个时候非要老调重弹的原因,是想破脑子,实在憋不出一首好词了吗?”

薛晋气得牙关紧咬才逼得自己不上去直接打死那个嚣张的女人,脑中飞快思索着辩驳之词。

然而江忆安怒怼完后,便再没看争当出头鸟或被人当枪使的薛晋,径直起身:“不过既然又说到女学一事,我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开未有之先河,我想过会很难,却着实没想到会这么难,有德高望重的大儒,有名声斐然的朝廷重臣,他们平日所思所做都是大事,却为区区一女学,仿佛像会要他们命似的反对,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江忆安摇头轻叹:“直到去到问水,得一友人指点,我才明白,这件事确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只是想让天下女子皆可启蒙读书,明理做人。但女学之所以争议如此大,是因为这远不是女子读不读书的问题。”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交头接耳。

“前朝末年,姜太后挟天子以召令群臣,垂帘听政,执政二十七载,终被大靖高祖皇帝攻入皇城,改朝换代……”江忆安回忆着那位少年东家当时以此为据,以她从未想过的角度剖析女学之难的样子,语气上学了几分对方平日贯有的漫不经心:“然后,有意思的事就出现了……”

“姜太后死了,被冠以无尽的恶名,首当其冲就说她牝鸡司晨,可她若不司晨,当时少帝年仅五岁,要一个五岁的孩子号令群臣吗?也说她骄奢淫逸,但其实呢,北野之战是她自卖家产同时逼迫群臣捐资以供前朝北风军粮草,若非大将赵胡冒进导致北风军潇关大败,北风军元帅岳南星几乎差点收复北地十三州……而现在,所有人只记得赵胡是姜太后心腹,可惜岳将军,一代名宿,晚节不保,可大家似乎都选择性忘记了,岳将军同样是姜太后钦点的北风军元帅!”

“若说这些都是野史杂谈,不足为信,那有一件事是铁板钉钉的,姜太后自刎金殿,与国同亡!”江忆安朝天一拱手,以示敬意:“高祖皇帝仁善,并无屠戮前朝皇室宗亲之举,如今盛京城姓华的人家往前数几百年,指不定还有前朝皇室血脉。少帝没死,公主没死,一大帮前朝皇亲没死,独独死了一个姜太后,她或许不贤明,但绝不昏庸;她有任人唯亲之举,但同样有知人善用之行;她刚愎自用,但同样,她以死殉国!”

“人人都说前朝灭于姜太后,我说,没有姜太后,前朝亡得更快!”

“她死得壮烈,却被说是畏罪自尽!”

“那些先前还说要与国同殇的大臣们,一个个倒是跪得最快!”

江忆安说得声情并茂,众人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拼命为前朝太后洗白,但确实被她所言吸引,开始思索起自己知道为数不多关于前朝那位太后的些许线索,还没等理出个头绪来,听到江忆安最后一句或多或少影射读书人之言,礼部周尚书忍无可忍大怒拍案而起:“荒谬!史书铁笔,据实以传!谁给你的胆子扭曲史料,不敬先人!”

“史书铁笔?据实以传?”想起那个一针见血的比喻,江忆安毫不掩饰地嘲笑道:“可得了吧,历史就是被胜利者打扮的小姑娘,谁赢了听谁的,而时代从先秦到至今,胜利者一直都是男人!”

“翻开那史书看看,女人都是什么样的?和亲的公主,惑君的妖妃,亡国的太后……”江忆安掷地有声道:“为什么都是这些大书特书,真正的女子英杰寥寥几笔?不过是因为书写史书的铁笔一直都在男人手上,而诸位反对女学的大人们之所以反对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这支笔,永远不会落到女人手中!”

周宏指着江忆安的手指因盛怒微微发抖:“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听你这意思,创办女学还不够,你还要女子来做这史官吗?”

“各位反对女学的大人害怕的不就是这个吗?”江忆安道:“国学院监修纪大人,不反对女学启蒙一事,但对女学教导论语,中庸,大学等书极力反对。为何?不就是因为经史子集是科举士子专读之物么?”

“狂妄至极!真是狂妄至极!”上了年纪的周宏气得浑身发抖。在座几位女学反对派人士亦面色难看,怒意凛然。

江忆安不屑地轻笑道:“是我狂妄还是你们害怕?如果没有武安公主,或许你们不会如此迫切,不会这般着急,无奈,大靖朝承和年间出了盖世神话,武安公主以一品将衔位列朝堂,名正言顺与陛下与众臣商议国政,你们心中真正害怕的,不是女学,而是朝堂上有一天,不止一个武安公主!你们真正不可接受的,不是女学,而是失去亘古以来以男权为主导的话语权!”

此时此刻,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一直充当背景音乐的琴曲停了,前来摘星楼献艺的姑娘们看着非在舞台中央,却比她们平日身在舞台中央还引人注目的身影,有些自惭形秽于对方指点江山的豪情。

被带出来见世面的女孩子们望着那道指点江山的倩影,莫名感觉心潮澎湃,心中对女子的传统形象第一次有了颠覆性的认知。

掌管中馈多年的主母停下了应酬,待字闺中的姑娘早已不再八卦盛京最有名的公子哥,比小女孩少一分天真的她们三观受到极大的冲击,事后不管支持或反对,都不妨碍她们此刻的震撼。

女书圣扬手朝天一指:“而我江忆安发誓,穷毕生之精力,必兴女子进学之风!我要这史书总有一天,掩盖不了我们女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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