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工夫,宸王妃程氏缓缓睁开了眼。
夏青遥见状,一手搭着她的寸关尺,一手有序地拔针。随着针鸣声归于平静,程氏也彻底清醒过来。
“夏青遥。”程氏声音沙哑,但头脑清楚,身上也有了一些力气。
“王妃,您没事了。”
夏青遥虚弱的笑笑,趁着她用的要让人看起来虚弱的功效还在,将戏做足,后退两步行礼道。
“都是我的不是,这两日在病中,又因李院判保证王妃的身子依着他的治疗方法已经好转,我便没赶着来,不想却让王妃多受了这许多罪。”
程氏揉着额头,声音还很虚弱:“无妨,你不必解释,本王妃都知道。”
夏青遥低垂螓首,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身子便晃了晃,还是宋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了。
“夏院判,小心。”
“多谢宋嬷嬷。”夏青遥感激一笑,借着宋嬷嬷的力道,在一旁玫瑰椅坐下。
程氏醒来的动静惊动了外间,二人的对话自然传了出去。
李院判又惊又怒,已是脸色紫涨,坐立难安。
慕容桐焦急问:“母妃,您好点了吗?”
程氏面上多了些笑容,对宋嬷嬷摆手。
宋嬷嬷便会意地扶她起来,为她披上一件小袄,将发髻理了理,婢女们则左右将帘笼撩起。
慕容桐快步扑到床畔,见程氏果真醒了,欢喜道:“母妃身子好转,儿子便放心了。”
“是啊,姑母没事就好。”程洛也松了一口气。
仇院使和李院判扑通一声跪地,叩头道:“王妃没事,微臣便放心了。”
李院判更是抹了把泪,抽噎道:
“王妃的病症这些日已有好转,这一次突然虚弱,微臣着实心急如焚。
“可夏院判称病不肯来当差,微臣和仇院使去夏家,吃了好大的一顿排场,就差三跪九叩才将夏院判请了来。
“好在王妃吉人天相,此番平安无恙,否则微臣当真是无颜再苟活于世啊。”
说罢,李院判便伏地痛哭失声。
人在一边坐,锅从天上来,夏青遥却一点都不意外。
“李院判此话不实,”夏青遥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本就温柔的声音显得更加虚弱了。
“王妃明鉴,我不是称病,是真的病了,我上次被抓了,王妃必定也是知道的。刚赶回王府来准备给您诊治,李院判却拦着我,说我的针法和药方对王妃根本无效,王妃先前好转,全是因为李院判用的方子累积了作用,才造成了我针法有效的假象……”
“一派胡言!”李院判怒吼。
夏青遥立即抓着心口一颤,后头的话似被吓了回去,眼波晶莹,却抿着唇倔强道:“李院判差点害了王妃,还要推卸责任吗?”
她那明明害怕极了,还故作坚强据理力争的模样,着实让人信服,让慕容桐和程洛都看得心生怜惜。
“姑母能好转,多亏了夏院判。”程洛站了出来,“有人医术不精,人品还差,自己做不到,看别人做得到,就不顾病患的安危,硬是要将人挤出去,李院判,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极为可恨?”
“程公子,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过你,你要这样颠倒黑白说我的不是。”
“颠倒黑白的是你!”程洛见李院判还不知悔改,怒道,“你们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当差?这里可是宸王府!难道给我姑母治病这件事,是给你们争名夺利用的工具吗?
“还是你们觉得,自己在尚太医局当差的时间久了,就可以一手遮天,将宸王府所有人健康都拿捏在手中?”
李院判瞠圆双目,双唇翕动片刻,竟是说不出话来。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腾而起,他猛然抬头,对上程氏的双眼,当即唬得面无人色。
程氏道:“仇院使。”
“微臣在。”仇院使紧张得双股战战。
“这次的事,便交给你了,先皇创设‘尚太医局’独立于宫里的太医局,给了咱们王府偌大的荣耀,也让尚太医局里当差的你们,都颇有些高人一等,但你们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职责为何。”
程氏声音不高不低,却极具威严。
李院判和仇院使各自都有一肚子要解释的话,却不想王妃将事直接交给了他们。
“是,王妃,微臣明白了。”仇院使暗中松了一口气,行了一礼,便爬起来拽了拽还在发呆的李院判的衣裳。
李院判回过神,张口想再开解,却又讪讪的闭了嘴,垂头丧气地跟着仇院使出去了。
程洛舒了口气,对着夏青遥露出个“我们胜利了”“王妃给我们出头了”的笑容。
夏青遥回以客气的微笑,但心里却并不觉得程氏这是为了她主持公道。
程氏问都没问一句,只打发了人出去,其实正说明,她和李院判、仇院使都一样,在程氏眼中,都是可用之人罢了。
若是为了帮她主持公道,而导致程氏身边只剩下她一个可用之人,那想害程氏不能医治的人,岂不是只要绑了她去,就能得逞了?
夏青遥可还没忘了,靖王对程氏那明显的敌意呢,为了阻止她给程氏看病,靖王做过的事可不少。
慕容桐左右看看,没见青黛在旁,本想开口询问,但看到母妃那慵懒中又透着疏离和矜贵的模样,想问的话又怂的吞了回去。
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不要因为个下人,引得母妃对他有芥蒂才好。
慕容桐又嘘寒问暖一番,便告辞退下了。
慕容桐离开,程洛自不好多留,也一同告辞。
夏青遥眼看慕容桐一副吞了苍蝇似的纠结表情,只一想便知他是为了青黛。
他若是开口为青黛求情,她或许还能敬佩他一些,可他没有。
这个人,还与前世时一般懦弱自私。
身边没了旁人,程氏便对夏青遥招了招手:“夏院判,你过来。”
“是。”夏青遥走到程氏三步远站定,宋嬷嬷立即亲手端了杌子来给她坐。
夏青遥只侧身坐了个边儿,低声道谢。
见她如此知礼数,程氏满意的笑了笑:“你的医术,我信得过,此番多亏了你,本王妃还要多谢你了。”
“王妃不怪罪,已是最大的仁慈,微臣当不起王妃的一声谢。”夏青遥忙起身,以女官之礼还之。
程氏摇摇头:“坐吧,不必拘谨。”
见夏青遥坐下,又道,“其实许多事,本王妃心里都有数,不过是犯不上罢了。”
“是。”夏青遥垂首应是。
程氏又道:“二十八那日,本王妃有个宴要参加,你能否将我的身子调养好,至少调养到能在二十八那日短暂的参宴的程度。”
夏青遥一愣,程氏说的宴,大概就是苏玉柔急着去参加的那由大长公主主持的乐扬宴。
果然,程氏道:“这乐扬宴是大长公主做东主持的,原本我也只偶尔去参加,不过今年特殊一些,必须要参加。”
特殊?
夏青遥心下疑惑,回想前世,一时也想不出这次的宴会为何会特殊到程氏不顾病体也要去参宴。
不过她便是满心疑问,这话也不能当面问出来,就只道:“是,距离二十八还有五日,五日的时间,让王妃暂且打起精神参加个宴会,应该可以。”
“嗯,那就好。”程氏满意地点头,“你若需要什么,就只管提,我自会让人听你的吩咐。”
“是。”
“二十八那日,你便随同我一道去参宴,到时你穿常日的衣裳或者官服就都不合适了。”
程氏看向宋嬷嬷。
宋嬷嬷立即笑道:“奴婢稍后就为夏院判量身,五天时间,绣娘们贪贪黑,定能给夏院判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
“嗯。”程氏极为满意。
夏青遥有些意外自己也可以参宴,但也并不期待,就只做出感激涕零装行了礼谢了王妃的赏,便暂且退去了尚太医局当差。
仇院使和李院判都不在,其余人见了夏青遥,虽有些别扭,但也都尊称她一声“夏院判”,只要王妃不找她,夏青遥倒也落的个清闲。
绞尽脑汁了一整天,夏青遥也没想出此番乐扬宴的特殊之处,还是散衙时,听程洛与身边的人闲聊,才恍然大悟。
“威武将军赵将军回京述职了,将军夫人也一同回来,听说将军府还有个如我们这般大的少年人……”
威武将军赵武镇守边疆多年,手握重兵,且军中威望甚高,在朝中自然地位超群,水涨船高,如此一来,就连将军夫人入京,都会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说不定苏玉柔那么急着去参加宴会,为的也是将军夫人?
宸王府地位尊贵不假,可程氏到底也还是需要与一些贵妇们建立关系的,身份低的她瞧不上。
所以,程氏这次硬要调养好身体去参宴,为的是赵将军夫人。
夏青遥想明白这一点,却也不十分上心,只管回了家中休息。
家里的气氛紧绷,各房就在各自屋里用了饭。
夏青遥回来时没带回青黛,她院里的其余婢女都不敢多问。
流萤倒是心情愉快,伺候夏青遥沐浴更衣,便早早睡下了。
谁知深更半夜,夏青遥正在熟睡之时,外头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砸门声。
“咣咣——”
“开门开门!把门打开!”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强闯民宅……”
“什么人?朝廷的人!”
夏青遥猛地坐起身,抓了件衣裳披了:“快穿戴妥当。”
流萤紧张地白着脸,抖着手系汗巾子:“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要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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