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遥几乎要在心里赞夏子明一声能屈能伸。
便是夏家从青州被接回京,全然摆脱了流放的命运,也没听夏子明夸她一句,如今为了苏玉柔,他倒能软得下身段。
“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眼角余光打量苏玉柔那几乎扭曲的表情,夏青遥楚楚可怜地用帕子沾沾眼角。
“女儿医术不精,当真很怕无法胜任尚太医局院判一职,况且女儿自小到大最厌恨的就是被人误解,如今苏小姐显然是对我有误解,这件事还是说开的好,再说女儿若是名誉有损,咱们夏家的姑娘们也会跟着遭殃吧?”
不说二房三房,长房还有一个夏青璇也到了适婚年龄。
夏青璇显然是想悔了与采石场管事陈家的婚约,想攀上慕容桐的高枝儿的,若名声受损,岂不是要耽误了她的前程?
此话一出,夏子明和夏王氏的脸色立即严肃起来。夏青遥是个假女儿,可夏青璇却是真女儿。
夏王氏看了看苏玉柔,见她脸色紧绷,脓包都显得狰狞了许多,不由觉得难。
他们既不想侯府彻查,让苏玉柔多了暴露的风险,又希望夏青遥洗白名声,不要背负骂名耽搁了夏青璇。
夏王氏就求助地看向夏子明。
夏子明也纠结地眉头紧锁,下意识去看苏玉柔。
苏玉柔察觉到父母的注视,帕子都拧紧了几分。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甚至听得见呼吸声,显得窗外的鸟鸣更加扰人了。
夏青遥美眸一转,将夏子明、夏王氏和苏玉柔的脸色都看在眼中,心下的嘲讽几乎要化作冰凉的泉水满溢出来。
这夫妇二人,心里不是很在乎亲生女儿吗?
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如此艰难,仿佛这是一个什么选错了就会塌天的抉择。
说白了,这俩人只是更爱自己,更在乎自己的利益罢了。
夏青遥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想知道,将来夏子明和夏王氏若是知道,苏玉柔根本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到时候会如何?
那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早早就知道了。
“青遥啊,我先前是乱说的,”夏王氏终于在夏子明刀子似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搂住夏青遥的肩膀亲昵地揉了揉。
“你这丫头,自小就倔强,如今也是个认死理儿的,我先前让你在家做女工,是在为你着想,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说亲的年纪,咱们当年在采石场耽搁至今,如今回了京,我自然想给你张罗终身大事了。”
夏王氏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害羞的很,谈及男女之事必会羞得脑子一团乱,说不得就会被她哄得忘了先前的话。
夏青遥却一脸单纯道:“我的终身大事不急,家里姐妹们多,若有好的亲事还是紧着姐妹们的,正因如此,我才会这样在意名声啊,如果被人误解咱们夏家家风不正,姐妹们到时候婚嫁都不容易了。”
这还劝不听了?
偏生夏王氏不能再次与夏青遥翻脸:“你说的有理,所以我也想了,你既然喜欢医术,那尚太医局的院判你就做吧,你父亲瞧见你出息,脸上也有光不是?”
夏青遥抬起朦胧泪眼看向夏子明,像是个等待长辈夸奖的孩子。
夏子明挤出个笑,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辱没夏家的名声,既然王爷和王妃抬举,那院判便是你该做的,为父即便在你手下做个寻常太医,心里也是满足的。”
这话说完,夏子明连声音都颤抖了。
听着如此虚伪的夸赞,夏青遥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看向苏玉柔,柔柔弱弱一笑。
“苏小姐,让你见笑了,父亲母亲素来对我溺爱的很,刚才是我太过激动,失态了。”
苏玉柔看了自己的亲爹娘那么和颜悦色的哄了夏青遥许久,妒火就已满心里乱窜了。
可如今,夏青遥竟还跟她炫耀?
回想起来,夏青遥当初从今宸王府大门起,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但她阴险的很,偏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害得她非但在王府丢了体面,折损了安插在王府的乳母曹金氏,回了侯府让她被母亲好一顿训斥。
如今她更是害得她毁容,害她被慕容桐厌弃!
她这样痛苦,夏青遥却还在夏子明和夏王氏的呵护之下笑得一脸无辜。
苏玉柔差点咬碎了满嘴银牙,下颌的肌肉因用力而紧绷起来,脸上的脓包都跟着肌肉而一跳一跳的。
但她还是挤出一个微笑,柔柔地道:“父母爱子天下都是如此,我们侯府里虽然规矩多,但父亲和母亲对我也是极好的。”
大家身边的爹娘都不是亲生的,她就不信夏青遥知道侯府里的人对她那么好,她会不气?
毕竟较真起来,她们二人的身份互换,吃亏的是夏青遥,夏家不过小小太医之家,而苏家可是侯府,苏吟秋可是皇上重臣。
“既然如此侯爷和夫人都如此爱护苏小姐,我便也能知道苏小姐养成如今的性子是什么缘由了。”
夏青遥忽然话锋一转,摇头叹息着像个老学究:
“苏小姐娇生惯养至今,定是被侯爷和夫人溺爱着的,可说句不中听的话,苏小姐将来总有出阁的那天,到时候父母可不能跟着苏小姐。
“苏小姐的脸伤着了,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当日在贵府发生的事,就连府上侯爷都已查证清楚——他没来找我算账,便足够证明我不是伤害他女儿之人,如今苏小姐却再度来到我家里来,当着我父母的面儿如此污蔑我。”
夏青遥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慈祥了:“今日是在我家,我父母都是极为和善的人,苏小姐不必担心这件事传开来被人知晓对你名声有损,可是若放在外人家呢?”
“一个几天前才花言巧语将自家女孩骗了出去,害的人夜不归宿的人,转眼却能登门来兴师问罪,甚至脸胡言乱语罗织罪名。若是放在外人家,恐怕苏小姐就算不被揍一顿,也至少要被五花大绑的送去官府评理。
“偏巧我家就是和善之家,不会与苏小姐计较这些幼稚的把戏,我父母心善,就连路边的猫猫狗狗都舍不得伤害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家,更是不忍心苛责了。”
夏青遥走到苏玉柔跟前,眯起眼笑的特别温柔:“苏小姐,今日你来胡搅蛮缠之事,我便不追究了。但是苏小姐若还是认为我是害了你的人,那我们也可以去找镇远侯说清楚,也可以去找宸王妃评理,苏小姐想如何,我都奉陪。”
苏玉柔被夏青遥近距离看着,嘴角都抽搐了。
可是情绪沉淀后,回想方才夏子明和夏王氏的言行,苏玉柔也明白,现在不能将事情闹大。一旦引起镇远侯的怀疑,她这个侯府千金就做不下去了。
如此一想,苏玉柔惊出了一身冷汗。
夏青遥既然知道身世,必定是指望快些各归各位的,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给她下套,逼着她先跳出来,然后夏青遥就可以片叶不沾身,将所有过错都推在她头上?
夏青遥见看着苏玉柔变了几变的表情,脑海中出现的,却是上一世苏玉柔的趾高气昂。
前世,她被生母苏张氏告知必须要与慕容桐分手,准备嫁给那个“害”了夏家全家,杀人不眨眼的病秧子慕容铮,她当时偷偷流过多少眼泪,而苏玉柔当时与她说话时摆出伪善在嘴脸,她现在都能回想起来。
只是她当时还是太傻,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她当时掉了那么多的眼泪……
大约都是脑子进的水吧。
夏青遥厌弃那个傻子一样付出一片真心的自己,眼神也一瞬严厉起来。
“苏小姐,你怎么说?”夏青遥不打算放过她。
苏玉柔对着夏青遥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夏子明夫妇。
夏青遥这是想做什么?她莫不是想当面挑明了?
若是她直接说处她已知道当年之事,夏家夫妇会如何?她以后还能在亲生父母面前装作不知情,行事更方便吗?
“我……”苏玉柔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喉咙都干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话一样,“我也是糊涂了,脸伤成这样,脑子也不清楚。”
只要一开始承认了错误,苏玉柔后头的话说的也没那么艰难了。
“我现在想明白了,我父亲母亲那般疼爱,又不是没有手段的人,若真是你害了我们,我父亲又怎么会不追究?如此一看,是我误解了。”
苏玉柔微微一笑,对着夏青遥屈膝行了一礼:“夏妹妹,咱们相识一场,相处的素来不错,是姐姐鲁莽了。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到的,还请夏妹妹原谅。”
眼见着苏玉柔竟然委屈自己给夏青遥赔不是,夏子明和夏王氏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疼。
事情不败露当然好,安抚住夏青遥,也好图往后。
可是眼看着他们的亲生女儿,竟然向着夏青遥行礼赔不是,他们心里怎么都憋闷得慌。
他们的女儿可以错,他们也可以说,可别人若拿着他们孩子的错处不放,他们是不答应的。
“好了,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眼下还是治疗你的脸要紧。”
夏王氏搂着夏青遥的肩膀走到苏玉柔跟前:“青遥,你也给苏小姐看看,有没有法子让她快些好起来的。”
夏青遥挑眉,也不推辞,上前就要去拉苏玉柔的手。
苏玉柔却被夏青遥取“药引”时,扎针扎出了心理阴影,夏青遥一用这种盯着猎物的眼神看着她,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躲着她几乎已经成为本能。
夏青遥的手落了空,当即委屈地抿着唇,“苏小姐是还没想开吗?若是苏小姐实在没想开,咱们还是……”
“没有,我没有想不开。”苏玉柔赶忙主动让夏青遥诊脉,即便出了满身冷汗,都强忍着没有收回手。
夏青遥便装模作样的检查起她脸上的脓包。
夏子明虽不喜欢夏青遥,但对于夏青遥医学上的天赋,以及夏青遥私下里那个师父的能力,他还是认可的。
只看《楚氏医典》上的内容,他和夏青炎父子二人每日参习都毫无进展,夏青遥在不能长时间接触《楚氏医典》的情况下仍旧将凤鸣针法学会,便足可见她的能力。
如今夏子明看不出此病的由来,只怀疑苏玉柔是起了疹子。他便想知道,夏青遥是如何判断,又如何诊治的。
苏玉柔被检查了许久,直到夏青遥拿着一根银针在她脸颊旁比划着,苏玉柔真的惊了。
她求助的回头看看夏子明和夏王氏:“这是做什么?我的脸可不能动针,会留下疤痕的!”
夏王氏也赶紧拉住夏青遥:“青遥,你可别随便动针法。”
夏青遥早知道他们会阻拦,苏玉柔怕了她的银针,根本不敢让她施针,面上却是失落的表情,讪讪的将银针收了起来。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法子,但是我不确定会不会留下疤痕。若是苏小姐不在意疤痕,倒是可以试试。若是在意的话,那我也没有法子了。”
苏玉柔听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虽然她恨夏青遥,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夏青遥的医术,就连宸王妃现在都依赖夏青遥,足可见她能力了。
一个宸王妃、靖王、宸王世子都趋之若鹜的女医,说出她的脸出了下针,竟然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治疗,这证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顶着一张“毁容”的脸行走,苏玉柔不免悲从中来。
“不过几日便是‘乐扬宴’了,我本是要表演的,如今脸成了这样,我若等不得台了。可怎么与大长公主交代呢?”
夏青遥恍然。
难怪苏玉柔这么急。
乐扬宴京城闻名,闺秀们对它趋之若鹜,便是贵妇们也时长以能参加此宴,子女能在此宴上表演为荣,一则是因此宴是大长公主年年牵头的,另一个是此宴是专门相看亲事的好场所。
苏玉柔本想今年好好表现,在京城闺秀之中再扬名一次,也能让宸王妃不更加肯定她,可她的脸却毁了。
夏青遥眨了眨眼,歪头笑道:“若想赴宴,恐怕苏小姐能戴面纱了。否则只有一个冒险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