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赤檀想骂郁葱贪心,可这一条条算下来,他几乎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自家养了傻妞,是吃了大亏,免去她被送去福利院吃苦,是天大的恩情。
可这样算下来……好像他家才是占便宜的一方。
但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郁葱这个白眼狼不知道感恩,把家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害的他们一家子在邻里之间都抬不起来做人。
陶姨那么贤良淑德的一个人,都从办公室的会计沦为扫地的临时工了……
郁葱才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的,将从杨大队长那顺来的小本子打开,翻到新的一页。
她的英雄钢笔舍不得给对方用,捡起地上舒赤檀的包裹,从里面扒拉出一支钢笔,还是进口派克牌的。
她贴心的把笔本,都给他摆好了。
舒赤檀真心不想写,可又怕自己的私事被当做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议论。
当他颤颤巍巍的拿起派克钢笔后,却不知要如何落笔。
“我不占你便宜,把这十年占我爸妈工作和抚恤金的事情,都如实写吧!”
郁葱并不想只写一个八千的数字,指尖点了点本子。
“金额比较大,我也并非不通情理,可以分到每个月慢慢还,当然也可以写的再详细些……”
舒赤檀听得脑子迷迷糊糊的,抖着手写下借条。
借款人:舒赤檀,男,汉族,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生人,家住哏都hq区西站家属楼二栋二零六。
身份证号码:一二零一零六一九五五一二二九三八零一。
向郁葱借人民币八千元整,每月分期还款,直到偿还清为止。
借款缘由:因父母和妹妹占用郁葱早亡父母的工作,并私下买卖。
十年间,父亲工作每月的月薪金按照五十五元计算;妹妹卖出工作以一千元计算;并十年前铁路局给郁葱的抚恤金四百块。
最后一字落下,舒赤檀在外伤与心伤的内外夹击之下昏死过去。
甚至,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写了什么。
“我这人锱铢必较,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但欠我的,我更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
话落,郁葱不紧不慢的把小本子收回来,对着默不作声的小哥哥,问道“这人怎么回来的?”
“镇子上的民兵给人送过来的,说已经查清了,都是误会,还让我不要多想,说都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要是闹大了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我。”
晏衔微微低着头,额发下垂,半遮狭长双眸,看不清神色,但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郁葱对面容清隽的小哥哥,总是多了几分爱护。
插着小蛮腰,颐指气使的开口。
“既然继续让他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明个开始我就给他安排掏厕所的活计,争取将他的品行锻炼的艰苦耐劳,体格打造的孔武有力。”
“小葱说的极是,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晏衔眼尾上扬,唇角微挑。
他好似已经看见小姑娘帮自己出气,把舒赤檀累摊的模样……
“喂,醒醒!”郁葱不想让人看见躺在院子里的人,而且让人知道小哥哥打人对他名声也不好,她随意的踢了对方两脚。
舒赤檀掀开沉重的眼皮,瞅了她一眼,道“呃……我好像胸骨断了……”
郁葱赶紧给对方检查一下。
胸骨断很危险,断骨有可能会插入五脏,导致致命。
她倒不是心疼这个从来没照顾过自己的大哥,而是怕小哥哥的手上沾了人命,因此毁了大好前程。
屏息间,粗略诊断出来。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杏眸,清澈纯净,道“没事,就是有点挫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地上太凉,你赶紧起来回你们南院歇着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程度到不了胸骨断裂的程度,却能让人疼痛难忍。
应该是巧合,这种伤非专业打手可弄不出来。
她不能误会了小哥哥,让人寒了心。
啧啧……这人身体素质不错,但运气可真差劲……
舒赤檀疼得起不来,可在晏衔注视下,愣是被逼得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往南院挪步子。
走的像即将临盆的孕妇般,动作小心,步路蹒跚。
午后,阳光直白的倾泻,将阴暗逼仄的角落照得无所遁形。
西院门扉后,徐红霞瘫坐在那里,她来得比郁葱更早,因为角度便利,将事情的前后看个满眼。
晏衔比她曾经看到的还要可怕,简直不似活人,好像地狱爬出来讨命的恶鬼。
什么君子如玉,青竹气质,通通都是装的。
她想告诉葱姐,晏衔很危险。
他配不上葱姐……
可她好害怕……不,她要勇敢!
之前,她明明差点害了葱姐,可葱姐却丁点儿都不记恨。
就算把珍贵的大学推荐名额给她,也只是押金,等她退休还原封不动的还给自己。
天底下就没有比郁葱再好的人了。
这次,她一定要勇敢……
阳光下,晏衔清俊挺拔的立在那里,周身覆上一层清淡的光辉,侧颜矜贵。
他眼睫微垂,眼神遥遥地在西院的门扉稍作停留,那双眸子凉浸浸地,透着极致的寒意。
一瞬间目光相接。
徐红霞惊骇的垂下眼帘,身形不可控的颤抖,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完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
知道了这么多,她还能活着离开杨柳大队吗?
也许,这辈子她也走不了……
郁葱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拿着扫把给院子里血迹掩盖。
她从外院过来,推开门正要迈进东院,就见角落堆着一排排的土砖。
貌似,她们东院不差屋子住吧?
就算来新知青,也不会再盖房子,而是应该直接伙居。
晏衔眼眸微眯,收回目光,再也不见逼人的压迫感,依旧温柔的如邻家小哥哥。
他本来还想给小姑娘个惊喜,但因为舒赤檀忽然回来,严重影响他干活的进程了。
“咱们东院有厨房,还差一个厕所,既然不回市里读书,日后住着也方便。”
“晏哥哥……”
嗷嗷嗷……是心脏中箭的感觉。
温柔的话语,一下子击中她心底柔软的角落。
郁葱抬手捂住小嘴,眼窝发烫,心潮热烘烘的翻腾,流向四肢百骸……
居然是为了她方便,就盖了一件屋子?
如今,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是村里娶媳妇都很少有盖新房的……
一时间,素来口吐莲花的她,竟不知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