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三伯随手就请了几个看个热闹的过来当证明人。
一张潦潦草草的断亲证明,如同甩出的包袱一样,丢给晏衔。
他沉默着接过,垂眸看字时,散发着与周遭喧闹无染的清寂感,冷漠傲然。
脱离母子关系协议书。
陶银玲与晏衔系母子关系,现决定解除母子关系,并对双方权利及义务做下约定:
一、自一九七五年,三月三十一日起断绝母子关系,以后双方各自独立生活,互不干扰,双方互不承担抚养或者赡养等费用。
二、协议签订后,陶银玲的生老病死晏衔不再承担责任;晏衔的生老病死陶银玲也不承担责任。
三、本协议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双方必须严格遵守,忠实履行,不悔,否则需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四、本协议一式二份,双方各执一份,双方签字后生效。
五、日后各自的血亲也不再具有亲缘属性,例如:双方所出子女的亲缘关系。
签字:陶银玲,晏衔。
见证人签字:郁葱、郑生、郑佳豪、孙六……
待大家都按完手印,晏妈就要轰她与晏衔滚。
郁葱当然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的,把篮子里的那份红烧肉给孙大爷,将剩下的烧鸡骨架给了李大婶。
李大婶的儿子郑佳豪,觉得郁葱是羞辱他家,可他妈妈已经把鸡架子笑呵呵的收走了。
郁葱向左邻右舍道谢,还请他们进屋歇歇,哪怕是喝点热水。
众人都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又懂事,孙大爷本来不想过去讨人嫌的,可又怕郁葱一个小姑娘受欺负,索性招呼不错的同事都进屋。
郁葱也不用晏妈说话,自顾自端着暖壶挨个儿倒热水,一口一个婶子,一个大爷,喊的人心里舒畅。
舒三伯也算看明白,这回不好打发了,干脆让晏妈拿出三百块钱和一堆票证,当着众人的面还郁葱。
“您还了这部分钱款会不会耽搁了白藤堂姐的大学生活?您能还多少就还多少,不要勉强。”
郁葱财迷惯了,瞟了那堆的厚度一眼,就能预估出大概金额。
她这三伯母是财务室的会计,每月六七十块的工资,而他三伯父接替了她爸爸的工作,现在好歹也混上主任了,每月最起码八九十块。
外加卖她工作的巨款与霸占过去她父母的存款,再抛去家里花用开销的存款,起码过万了。
这个年代的万元户,可太稀罕了。
现在才用这点儿打发她,想的也太美了!
舒三伯又开始扮苦,道“我们这边勒紧裤腰带,紧一紧再紧一紧,小葱就能过得好一点,不然我这当长辈的心里过意不去。”
“不……我不能要这么多,我一个晚辈不能让三伯吃糠咽菜!”郁葱拿出逢年过节送礼时撕吧的劲头儿,拼命拒绝。
她想要进里屋,可舒三伯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这堵着,她根本没缝隙可钻。
晏衔毫无温色的眸子发现小姑娘的想法,冷漠傲然的向前,低气压笼罩全身。
“舒太太,我想问您最后一句,我爸到底哪里不如你意了,哪点对不起你了,让他拿着他的抚恤金去养舒老三,让自己的亲儿子去给他的儿子当牛做马?”
晏妈甩完断亲证明,这心里不知道为嘛就空空的,但她还要面对难缠的郁葱,根本没空去搭理晏衔。
听闻晏衔的质问,她恼羞成怒,就推搡过来。
这个逆子就是年轻版的晏爸,她怎么喜欢的上来?
眼下,她在众人八卦的眼神中,只觉得无地自容。
一时恍惚,郁葱从她的腋下钻过,口中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让三伯父难做,您可是和我爸一个娘肠爬出的亲兄弟……”
她进了里屋,精准的从床底下费力拖出一个半人高的牛皮箱。
估计因为刚才拿钱的关系,小铜锁上还插着钥匙。
她眼疾手快,迅速拧开,拉开细密的铜拉链,咣当打开。
里面用皮筋捆着一摞摞的大黑十,还有好多票证。
就说她拖出来的时候便觉得吃力,这会儿一看差点亮瞎了她的双眼。
舒三伯一看郁葱进里屋就暗道不好,拼命要过去阻拦,可晏衔抬腿踹在他的膝盖骨上。
他踉跄倒地,嘴巴啃在石灰地上,门牙掉了半颗,疼得眼泪都滚出来的。
“老舒!”晏妈要扶丈夫,可逆子就像一堵墙,不仅挡着她的人,还遮住她的视线。
等她发现郁葱打开牛皮箱时,进屋做客的左邻右舍也都看了个正着。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完了!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别看孙大爷是个看门的,但却是老革命出身。
他作为受人尊敬的代表,粗略的数了数,手指头不够利索,但起码有一万多块。
至于,票据里面竟然还有一大摞外汇券。
舒老三可没有国外的业务往来,且一家算上晏衔是三个子女,再加上郁葱这个侄女,一家六张嘴,单单仅靠着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也存不了这巨款的四分之一。
这巨款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众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你们口中勒紧裤腰带省下的?”孙大爷盯着夫妻二人就跟看国家蛀虫一般,道“将这夫妻二人带走,送公安!”
舒三伯门牙疼的厉害,选择闭口不言。
而晏妈猩红着双眼,唾骂道“郁葱!你会遭报应的!”
“摊上你这样贪公家便宜的亲戚,就是我最大的报应。”郁葱痛心疾首,摇了摇小脑袋,整个人摇摇欲坠,伤心透了。
“小葱放心,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孙大爷说句公道话的本事,还是有的。”孙大爷盯着大伙儿把舒老三夫妻带走,最后还不忘让郁葱安心。
郁葱好像一尾脱水的鱼儿,脱力的倒退几步,精准摊在身后松软的沙发上。
“幸好有孙大爷这根定海神针在,幸好我遇上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都是通情达理之辈!”
李大婶叹气,瞧着晏衔直翻白眼,只觉得他那封断亲证明写的可太及时了。
不然,她定要报那羞辱之仇!
大伙有的忙着提皮箱,有的忙着押送人去公安局,还有的在嘚啵热闹。
众人通通都鱼贯而出。
通通都忽略了郁葱,把她给落在舒老三家里。
唯有晏衔出门的瞬间,用余光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
郁葱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小模样好像特别难受,可当众人的脚步声远离,她滋溜的支棱起来。
哪里还见半分虚弱模样?
晏衔去而复返,也几乎同时将门关好。
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一笑。
“我爸妈留下的东西,绝不能给别有用心的坏分子。”郁葱笑得狡黠。
晏衔长身玉立,眉眼清绝,薄唇轻启,道“我爸留下的东西,那个女人也不配用。”
郁葱忽然想起一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