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第七律，随母亲姓，大家可以叫我小律。请问，叔叔阿姨是爸爸的朋友吗？”少女望向众人所在的方向说道。
但从她散乱的目光和没有焦距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其实，并看不清众人的脸相，只是能大致看到一个轮廓，知道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哈哈！朋友吗？也算吧！不过我倒是经常把你爸气个半死。”
说完，王乾看着吴刚不再锋锐的充满父爱的眼睛，和少女低笑起来。
“不过，我们可不是叔叔阿姨哦！”飞飞蹲下身来，牵着少女的手，“我们才二十出头呢，小妹妹得叫我们哥哥姐姐才行！”
孤儿院出来的，又是最孤僻的那种家伙，王乾、飞飞和胖子特别能理解少女那安静的气质，那是，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孤独后留下的‘后遗症’。
“那哥哥姐姐也是这里的学生吗？”叫律的少女微笑着，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遭受过什么，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和交流着。
“那可不是哦！我们都是这里的老师！”胖子像个大哥哥一样，正经的说道。
面对这样一位少女，大家都小心翼翼，想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同时，又不会触碰到少女受过伤的心。
想要安慰，怕触到伤口，想要鼓励，又不知从何说起，但即便是和大家最不熟悉的张玉，都忍不住想和这位少女交流两句。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语言和行动来告诉少女，我们没有区别对待你，你就是一个‘正常人’，我们更没有可怜你，只是想关心你。
在众人交流的同时，王乾偏了偏头，示意吴刚和自己过去。
到了走廊转角，王乾才掏出烟盒，拿出两支，一支给自己点上，一支递给了吴刚。
十几年没再碰过着玩意的吴刚犹豫了会后，还是接过手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吸食着，吞吐着。
“对不起，我向以前对你的无礼，表示抱歉。”趴在栏杆扶手上，王乾有些不敢去和吴刚的眼睛对视。
因为吴刚对自己的审判，让王乾之前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好，说带有偏见都算是轻的。
“没什么，我能理解。换做是我，面对判我死刑的家伙，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吴刚挥挥手，表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自己不会去抓着不放。
“小律她……怎么回事？伤得这么重，是车祸吗？在自动驾驶车普及后，很少会发生这么严重的车祸吧？”王乾小心的问道。
“是报复！”
“嗯？！”
看了眼惊奇的王乾，吴刚继续说道：“我判决了大半辈子，在还没做到审判长这个为之前，就是一名法官，你也知道，我从不讲情面，也不接受贿赂，判得很严，所以，招惹到一些家伙。
一些刑满释放出来的家伙就对我极度不满，有组织有预谋的展开了报复，然后，他们选择了小律，在小律过马路的时候，那人推了她一把。”
说道这，一向以硬汉形象出现在王乾眼前的吴刚抹了把眼泪，大口的抽了两口。
“当时，如果不是运气好，小律根本就无法活下来！”
啪！
王乾将烟头扔到地上，狠狠的碾动着。
“抱歉，我没想到……”
“没什么，都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误。但我从不后悔，因为规矩不能被打破，不然社会会乱套。”
“需要我帮忙吗？我说不定可以找到那些家伙。”王乾说得很真诚。
“不用了，那群家伙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张雷，他做了我最想做却有不敢做的事。”吴刚灭了眼屁股，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听到吴刚这么说，王乾自然也知道了那伙家伙是谁了。
“吴老哥，有时候你是不是，也……特别恨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差点就像些人渣一样，迁怒到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更多的人，更多的父亲、母亲还有孩子……”
那是，一整个地区的人！
王乾低着头，觉得自己当时的行径和那群万恶的人一般无二，虽然自己才是受害者，虽然，的确是那些人有错在先……
“这不一样，你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你还算有理智，没有在最后酿成……”
“如果说，最后不是我主动停手，而是因为警卫队先制服了我呢？”王乾打断了吴刚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他再审判一次自己。
“如果我说，要不是我迟了那么几秒，可能一个庄园都化为飞灰，那你，还会这样看我吗？”
看着王乾认真的眼睛，吴刚也严肃起来，他思考着，他想象着，最后……
“抱歉，我吴刚只审判罪行，审判不了过去，更审判不了假设。”
“但我依旧认为，是你停止了自己的错误行为！”
“那个时候，你就差点击确定了，但你没有点，为什么？被制服了？没这么巧吧？刚好就差那么一秒？
但那个时候，即便不用手，用你的嘴，用你的脸，用你的鼻子，乃至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只要触碰到那个按钮，你的假设就会变为现实。
但你没有那么做，在被抓住后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反抗，为什么？没力气了？鬼扯！
那是因为你真的放弃了，你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你一直不承认这点，想给自己找一个接口，一个我已经努力了，努力的去报仇了，只是没有成功的借口，好安慰自己。”
吴刚拍拍王乾的后背，安慰着情绪有些不稳定的他。
王乾有些哆哆嗦嗦的摸出烟盒，给自己再点上。
“你知道吗，我曾经，也在一个女孩背后伸手，推了她一把……”王乾大口的吞吐着烟雾，平缓着那颗颤抖的心。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整天不是被欺负就是欺负他人，撒谎、欺骗、诬陷、小动作……可以说一个小孩能做的坏事，我全做过！”
或许是受到小律这件事的影响，王乾忍不住将自己不为人知的黑色过往说出。
他瞪大了自己空白的眼睛，盯在吴刚的脸上：“包括，将一个无辜的，可爱的小女孩推下了楼梯！就因为我，想报复一下她……”
话还没说完，一个结实的怀抱就将呆滞的王乾拥入了怀中，一只大手不停的安抚在王乾的背上。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当你被周老接走的时候，我们就对你的那家孤儿院展开了全面的调查，你说的这些，我们全都知道！
但这些并不是你的全错，如果不是我们的失职，你不会受到那些不公平的待遇，如果不是当时那个院长的隐瞒，你也不会走到最后一步，所以，你所犯的过错，都有我们的一半责任！”
感受着身前如父亲般坚实的胸膛，感受到后背上安抚着的手掌，听着男人磁性的声音，身为孤儿的王乾突然间，就绷不住了，情绪决堤。
“都知道了？”王乾的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带着一丝哭腔，“那你们，为什么不能早点知道？啊？你知道被人排挤，受尽了欺负的感觉有多么的难受吗！你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对我的吗！他们是真的不介意杀死我啊！”
“为什么别的孩子能够得到更多的糖果？为什么那些阿姨对别的孩子那么温柔？为什么他们犯错了被欺负了就得得到原谅得到帮助？而我，却只能一个独自承受？为什么啊！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怎么看不起人！啊！”
“我也是一个人！我也不想当怪物啊！为什么要逼我！！”
从来没有感受过父爱的王乾抱在吴刚的怀里，大声宣泄着这十几年来的情绪。
这些年，这些事他都只跟艾德说过，但唯一倾听过他心声的艾德，也在三年前走了。这让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压得自己喘不过起来，哪怕没有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他也会时常梦到那些难受的往事。
但其实，他不想那样的，到后来，当他长大了些的时候，他就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已经无法停手了，也无法挽回，他只能在魔鬼的诱惑下越走越远。
停手，只会让自己回到原点，变回过去那个任人欺辱的可怜虫，所以，王乾自私的选择了让他人承受痛苦，而不是自己。
或许，自己在三年前停手，没有将罪恶进行下去，正是像吴刚所说的那样，不想在一错再错了吧。
啊，
是的，
自己尽力了，
真的尽力了，
哪怕最后被捕入狱，就此死去，我也无怨无悔。
因为，
艾德的仇不是自己不报，
而是自己没能做到，
仅此而已……
一边是亲人离去的仇恨，一边是良心道德的谴责，夹在中间的王乾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如果当时治安队晚到了几分钟，可能王乾就彻底迷失在仇恨中点击了确定，也可能会大彻大悟，放弃自己错误的行动。
一切，
皆有可能，
这就是人性的摇摆。
看着自己怀里，大不了自己女儿几岁的、哭得像个孩子的青年，吴刚也满脸的感慨，感慨造化弄人，感慨自己的失职。
正是在知道了王乾的遭遇后，才让吴刚对这个孩子感到惋惜，感到悔恨，让他想要帮他一把，哪怕在王乾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一直相帮王乾多争取些时间，只是自己没有做到。
王乾不坏，只是环境的逼迫。
如果不是那一小搓的社会蛀虫，很多悲剧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王乾当时，也是如此。
如果孤儿院里的阿姨能给他更多的关爱，如果那些孩子能更好的接纳他，如果院长如实禀报了发生的一切，如果凯撒的人没有那么蛮横，如果李丽莎没有被利益熏心……
只要这些所谓的‘如果’能够发生一项，或许，这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社会是好的，是光明的，但在这光明之下，难免会有阴暗滋生，而这些阴暗面，有时候就会扩大成深渊，彻底的吞噬掉一些本该美好的人或事物。
深渊，深不见底；
深渊，深不可测；
深渊，可望而不可（触）及！
幸好，现在也不算晚，当王乾的双眼没有再被蒙蔽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很多以往不曾看到的东西。
有吴刚对自己的关心，有严老对自己的帮助，有坤斗对自己的信任，有死翼的拼搏，有不知在何地的木木对自己的关注，还有……
身边这批兄弟姐妹对自己的支持！
“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失职的人受到了惩罚，做坏事的人也受到了应有的判罚，一切都不会再次发生，社会也在进步，法律会更加成熟。”
在王乾情绪有点不对的时候，吴刚就已经将安全通道的两扇门给关上，他不想让太多的人听到或知道这件事，王乾也有他自己的自尊心。
发泄了一通后，王乾也缓过劲来，从吴刚的怀里起身。
他没有道歉，也不会去道谢，只是一个人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仪表，一个人收拾着情绪，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对了，还没问你和小律怎么到这里来了。”收拾的差不多了，王乾才问道。
“因为小律，也是来上学的！而你，正是她的班主任！”说道着，吴刚也笑了起来。
之前，他还挺担心这事的，但现在，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哈？小律怎么厉害！”王乾来开了沉重的大门，和吴刚一起走了出去，“老哥你放心，从现在开始，小律就是我的半个亲妹妹了，我绝对会照顾好她！以后，我一定会完成真实投影技术，让小律能够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听到小律他们的谈话声，正好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吴刚笑着点头。
“爸！你笑啦？”小律侧着耳朵仔细听着这边的动静。
想到自己以前严肃、担心、忧虑的形象，吴刚也一改往常的爽朗大笑起来：“哈哈！怎么，难道老爸以前就没笑过？”
“没！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真心笑过了。看来，大哥哥很厉害啊！不对！以后要叫班主任了！哈哈！”
小律很开心的发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笑声，但在场的众人，却突然沉默下去。
大人，有大人的负担与责任，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并不是所有发出的微笑和笑声，都是发自真心的，更多的，是应付，是应酬，是虚伪，是恭维……
但这并不是他们不会或是不想真心的笑笑，而是，有时候想，却已经遗忘了该怎么做。
“阿七！以后小律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王乾一巴掌拍在张雷的背上，同时搂着吴刚的肩膀，将自己和这个老男人的情谊展示给众人，“以后，小律就是我妹妹了！”
王乾的话打破了沉默，也让众人找到了新的话题。
“王哥好狡猾！这本来该我先说的！”
“哈哈，王哥！你可不要想着吃窝边草哦！”
“……”
在吵吵闹闹的场面中，张雷没有说话，他低头，和王乾映射出阳光的眼睛对视在一起，坚定的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