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户谷外,一片沉默。
镇守地户谷的镇震、镇巽将士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面上是悲愤不已,眼神深处却难掩羡慕之色。
这帮……这独立营真是好命啊,竟有机会给北氐军队真刀实枪地干上一场,虽有伤亡,但打仗哪能不死人?至少不像我们这样憋屈!
经过一番厮杀的江湖好汉则是完全不同的心思,没有军卒们的热血想法,只为这次挫败而羞愧,或为死去的同门好友而伤感。
路小石呆呆地走出地户谷,看到这片沉默后,不免更呆了。
按照秦白玉的统计,他们两百余人加上先前被围困的百余名好汉,一共是三百余人,最后竟只有一百五十八人回来。
那名校尉上前来,好心说军营有些备酒,可以提供一些给好汉们。
路小石醒过神来,断然拒绝了那名校尉提议,让秦白玉领着一众好汉回到独立营。
他要连夜开会。
那数百名没有参加救人的江湖好汉,先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罕见一致地收拢了江湖习气,个个沉着脸,安份守纪地坐在一处。
场间很压抑,也很安静,只有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血的教训啊!”
过了好半晌,石坪上的路小石终于说话了,道:“得不偿失啊……”
一众好汉严肃得近乎木讷,尤其是那些参加过先前救人的好汉,或者和他们有些关联的好汉,莫不全神贯注地听着。
路小石由亏本买卖开头,一直说到人格品行,竟是越说越狠,越说越难听,甚至还用某些动物来和某些好汉作了些比较。
一位青年好汉实在听不下去,想要主张一下人格品行,结果被满身血渍的玉无双一巴掌拍在头上,嘀嘀咕咕了几句,又见周围更多好汉射来冷冷的目光,赶紧闭了嘴,认真听起来。
“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我们第一条军纪,也是我们必须执行的军纪,今夜的事情便是血淋淋的证明,擅自行动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路小石的声音持续响着,转向了以后的具体行动安排,以及惩罚措施等等。
场间好汉持续听着。
一个多时辰以后,会议在沉默和屈辱中结束。
次日一早,不用杨尘和柳灰前去通知,数百好汉便按照昨夜会议精神,纷纷行动起来。
一是有好汉担起了哨卒的责任,潜上岷山观察敌情,而且相互间时刻提醒着,千万不能与北氐军卒发生冲突,更不能下山接近北氐军营。
二是有一半的好汉早早到了地户谷,和军卒们一起搬起了石头,个个都是以一当二、以一当三,让清运乱石的进度明显提高数倍。
三是余下的好汉在灵道长和秦白玉的带领下,在营地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操练,以领十为单位,随着口令一起向东,或者向西。
路小石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只是想着铁的纪律,要付出昨夜那般血的代价,不免有些悲怆,又想着到底是自己没有约束好好汉们,更有些自责。
日复一日,秋风渐起。
这日,负责查探的好汉们带回消息,说是天门谷外出现了拔营的迹象,但离营的北氐军卒,似乎仅有万余人。
这个消息让路小石精神一振,又疑惑十分,耐着性子等到第三日,得知北氐军卒又拔营一万人。
战事将至啊!
他这才想起,距离八月初十已经很近了。
想到这里他又才发现,无论是地户谷对天门谷,还是他对穆尔紫檀,对于白鹿原战事来说,不过一隅之事。
他有信心按照自己的计划,化解穆尔紫檀成为白鹿原奇兵的诡计,但对于整个战事,却因无知而有些担心。
京城里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图金离开漠阳关了吗?
沼泽里的大军现在走到了哪里?
…………
青颜和连赤回返沼泽后,确定事先探路这种方法行不通,因为沼泽天气多变,费力按明的路径在雨水冲刷后,便彻底变没了。
行军,还得靠拳头。
在向周旋、蒋仁品明了图金南出漠阳关的相关情况后,周、蒋二人的判断和他们的判断完全一致。
克洛部定是想作为奇兵,在白鹿原战争的关键时刻进行突袭,然后改变或决定战争的最后结果。
这个判断,是一种很沉重的压力。
按照一般的情形,压力可以化成动力,但在千里沼泽里,这种压力转化不成动力,只能转化为下沉。
沉入泥潭。
这一日,暴雨过后,大军继续前行。
连赤因为青老师在身边,说什么也不愿蒋仁品来替换他,硬是一气砸了四五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暗,才停手歇息。
不料刚刚喘了两口气,他身后突然传来轰然闷响,紧接着又响起军卒们的惊呼声。
他和青颜等人赶紧过去一看,原来是停着辎重车辆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十数丈方圆的泥潭,那二十多辆装着粟米和马料的木车,已然无影无踪。
连赤听到军卒们汇报,说是押解车辆的二十余名镇震营军卒也沉进了泥潭,不免痛心又愧疚。
蒋仁品面色沉重地过来,说他初步探了下,这泥潭不仅仅是十数丈方圆,而应该是下面有一条长长的暗河,不知要绕行多少里路才行。
两营停止了行军,周、蒋二将和连赤、青颜等人在泥潭边看了半晌,商议着如何选择。
选择很难。
连赤想着是自己没有把路砸好、砸结实,英俊无敌的脸上很没有面子,决定探一探泥潭虚实,最好是能在泥潭上架成浮桥。
青颜明白这厮的心思,略略思忖后也便同意。
连赤观察一番,突然飞身而起,如大鹏般掠到泥潭中间,落向那团看似实地的凸起。
不想那团看似实地的凸起,只是浮在泥潭上的一片草结淤泥,被他一踩便沉了下去。
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连赤并不慌乱,足尖在泥浆中一点,再度腾掠起来,目光迅速瞟了下方的情况,又落向另一处看似实地的凸起。
“扑通!”
没想到这处凸起仍然是虚浮之物,而他又身乏气竭,在接连遭遇这样的意外后,便有心无力地掉入泥潭。
青颜紧盯着连赤的动静,想着以连赤的身手,就算是落进泥潭中也应该无虞,只需一拍泥浆便能借力腾起,不能轻易出手伤了他的面子。
“青老师……”
不想连赤双手不停地拍着泥浆,人却没有腾起,反是急道:“救我!”
青颜大惊,身形急动而来,人在空中便探手抓住连赤衣领,欲将其拔出泥潭,没想到瘦下来的连赤竟重得出奇,她全力一拎都没将他拎起来,自己反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带落下来。
“别过来!”
青颜落入泥潭便明白了,连赤不是因为体重而腾不起来,而一定是脚下被粮车绊住了,因为她脚下也感觉到先前沉下去的车辆,以及车辆上那些参差不齐的轮毂和幡革。
她对准备跃身而起的周旋和蒋仁品喝道:“长绳!木板!”
她说的很简短,但也很明白,此时此刻,周、蒋二人唯一的选择便是及时扔过来绳索或木板,她和连赤方能借力脱险。
周、蒋二人赶紧令军卒递上长绳、木板,但此时镇震营的辎重物资都陷进了泥潭,镇巽营的辎重物资还在后面,一时半会竟是没能找到。
但不论是青颜、连赤还是周旋和蒋仁品,他们在情急之下都忘了一件事情——这个泥潭下方是暗河,有着和一般沼泽不一样的强大吸力,人车一陷进来,便如同沉入流沙,要不了几下便会加快下沉的速度。
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
在青颜喝出这句话后,脚下便再也感觉不到那些车辆,而手中的连赤则突然往下沉了一大截,只有脑袋和双手露在泥浆外。
连赤惊恐万分,因为正是如青颜猜测的那样,他足下被车辆幡革绊住了,正身不由已地随着车辆快速向下沉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