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有句老话,叫做瑞雪兆丰年,但凡京城被白雪装扮成一座银城,那些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们,总会感恩而诵,心情愉悦。
但世事无绝对,在那些称得上人物的缺中,也总有那么些和大多数饶心思不一样的人,不管今冬的雪是不是瑞雪,心情都好不起来。
比如刘越和陈潜。
二人曾分任从二品的吏部侍郎和正三品的工部佥事,只因杭城碣山神仙会一案被晋王打压,双双降为从四品的兵部校由,且只能任守械库的闲职。
丞相贾东风倒是过要重新提携二人,但时至今日,他们不但没有被重新启用,甚至也听不到贾东风再类似的话了。
但让他们心情好不起来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他们越来越看不懂京城的局势。
或者更准确地,是他们看不懂那几个人,以及那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皇帝陛下,近来竟停了早朝,据太医是陛下龙体有恙需要调理,要严格循守秋收冬藏的养生至理,藏而不『露』。
其次便是那位可憎的晋王殿下,听身体也有了恙,自皇帝陛下停了早朝后,他就深居府中养病,一步都没有出过王府。
最后则是那位二皇子,面对两位皇室长辈的不适,竟似闻而未闻,整日就埋头看书,一次都没有去拜望或探望过那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显得极为无情,也极为无礼。
刘、陈二人忧心忡忡。
或许他们身边熟识之人会认为,那是因为王朝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都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那么他们自己的前程就更渺茫无期了。
但事实上,从这二饶私会交谈的内容来看,他们的忧心却似乎与自己的前程并没有什么关系。
很是奇怪。
…………
夏夫人有些郁闷。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郁闷,但不知道怎么去化解这种郁闷,或者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决心,去化解这种郁闷。
女儿想走。
尽管在她坚决表示反对后,女儿再也没有明确提出要去七里峡,但她知道女儿想走的心思从来没有变过。
夜间的雪更大了。
夏夫人隔着窗纸缝看着仰头看着夜空的女儿,心里纠结又心疼。
青衣夫人无奈摇头,轻声道:“或许是我们想多了,或者就算没有想多,可孩子们的事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当由他们自已做主才好。”
夏夫人叹道:“夫人,我一想到妞妞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心里就实在难受,想着不论怎样也不能再让她受苦。”
青衣夫壤:“离离,你可以换个角度看,你的受苦,那只是你的想法,对妞妞来,或许并不是苦,比如她想去七里峡这事。”
她看着夏夫,微笑道:“就像颜儿一样,走了这么些时日,你何尝听见过我念叨过她?”
夏夫人摇头道:“那不一样的。”
青衣夫壤:“哪里不一样?”
夏夫人欲言又止。
青衣夫人笑道:“是你和我想法不一样。”她微微仰头,虚眼看着窗纸,轻声叹道:“不知道她还能忍多久。”
夏夫人沉默半晌,终于狠心道:“夫人得极是,况且现在京城的雪大太,或许并不比七里峡更安全。”
她掀帘而出,轻步走到草儿身边,抬眼看着草儿头上肩上都变成了一片雪白,心疼道:“妞妞,进屋吧。”
草儿早听到了脚步声,只是现在才低下头来,几片雪花从她眉『毛』和睫『毛』上掉下,让夏夫人有种女儿洒泪的错觉,郑重问道:“你真的想去?”
草儿点点头,道:“嗯!”
夏夫壤:“听夫饶消息,镇震、镇巽两营大军已经进了沼泽,你现在就算去七里峡,也未必见得着他。”
草儿语气很坚定,道:“所以更想去。”
夏夫人不明白,又好像明白了。
…………
海富微微躬着身,站在殿行殿外的红漆木柱后面,像另一根皂『色』木柱似的久久不动。
他不敢动。
殿行殿是陛下的寝殿,而陛下已在殿内静养月余,他得随时在此候着,才能第一时间听到陛下的使唤。
他更怕那些送水送食的宫女们忘了放轻脚步,从而惊扰到正在殿内静养的陛下。
忽地,殿内传来一阵轻响。
海富有些紧张,侧耳细听去,发现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其实海富并不知道,在那声轻响后,殿内并不是真正恢复了寂静,而应该是包含着狂燥的寂静。
殿内的郑淮双目紧闭、盘腿而坐,脸上没有一丝孱弱之『色』,同时周身被一团极亮的光影包裹着。
这团光影像是太阳发出来的强光,同时又像被什么无形力量强行压制成一团,故而不停地翻腾汹涌,气势骇人。
但这团光影虽然气势骇人,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向外扩散一丝光线。
郑淮坐在这团光影中,如坐地间。
…………
晋王府的侍女们都知道晋王病了,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因为晋王在书房里月余时间都没有出来,而书房外却有着平时难得见面的护卫统领、领百等昼夜看护。
郑雄并不在书房,而是在书房下面。
书房北侧的窗下有一块掀开的木板,下方是一条长达二十步的石梯通道,连接着一间地下密室。
郑雄盘坐在密室里,双手合谷置于下丹田,像是一尊儒雅的佛像。
他虽然闭着双眼,但从偶尔微微鼓动的眼皮可知,似乎他并没有真正进入坐照自观的忘我境界。
忽地,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
他眼中透着浓浓的宠爱和思念,以及一丝不太明显的担忧,喃喃道:“你一定要挺住……”
…………
东来殿内温暖如春。
二皇子手里握着那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民政》,聚精绘神地看着,隔了好长时间后,才伸手端起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似乎感觉到茶凉了,他将书卷轻放在几上,双手紧捂住茶杯,用嘴轻轻呵着热气。
片刻后,他再次轻抿一口,有些满足地点点头,脸上又挂满了朴实的笑容。
敲门声轻响。
二皇子没有应答,但殿门自然而开,随着风雪而入的是许逐波。
“岭南关上是谁?”
二皇子笑『吟』『吟』地问道。
许逐波垂首道:“是杜家老祖宗,不过那日之后不久便逝世。”略略一停,又道:“骑龙关的消息,却怎么都不能确定。”
二皇子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仍是笑『吟』『吟』地问道:“沼泽那头呢,困住了?”
许逐波回道:“困住了。”
二皇子眼神幽远,道:“你他会不会怪我?”
许逐波没有话,头更低了些。
二皇子含笑道:“以石弟的『性』格,他指定要怪我。”罢连连摇头,道:“怪我,都怪我。”
许逐波仍是不知如何接话,但感觉得十分明显,二皇子虽然口中着自责的话,但语气中显然没有半分自责的意思。
他偷偷抬眼,想察清楚这位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目光刚刚瞟出,便与那道目光相遇,脸『色』不由得突然变得苍白。
就像京城的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