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红日初升。
一身疲惫的风树回到了大元帅府,惭愧地禀告了自己行刺失败。
穆尔元成没有怪罪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关山尺,欲言又止。
关山尺略略思量,说道:“陛下,卓家那位大公子提出这个条件,本来就不容情理,我堂堂西羌国侍卫总领亲自出面,还损失了三十名好儿郎,就算没有行刺成功,也算是对他有所交待了。”
穆尔元成缓缓闭上眼睛,一手摁着太阳穴,一手轻轻摆着,道:“话不能这样讲,不管卓公子的要求是否容情理,我们答应了就该实现承诺。”
关山尺微微抬头,道:“卓大公子……到底不是卓放翁。”
穆尔元成闷声道:“可他是赤乌神骑!”
关山尺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道:“赤乌神骑固然厉害,但并没有出乎我们的预料,而对于两国战事来说,仅凭数千骑兵,绝对不可能决定最终的胜负。若陛下不放心,我便在此立誓,等战事一开,我率先便将赤乌神骑杀光殆尽!”
穆尔元成苦笑一声,喃喃道:“树林……山地……重甲……”他突然看着风树,问道:“你确定他们没有挂甲?”
风树稳了稳心神,肯定道:“他们自己带着火把,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但马没挂甲,人也没有!但是……”他眼中突然出现浓浓的惧色,像是想起了极其恐怖的画面,痛苦道:“他们太快了,就像闪电一样,那些双三刀简直就是魔鬼的利爪……”
关山尺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风树的回忆。
风树略感汗颜,但紧接着又有些悔意和茫然,道:“白天本来有一次绝好的机会,但被唐河许家的人坏了事。”
关山尺皱眉道:“唐河许家?两尺紫檀弓,三镞凰羽箭?”
“不错!”
风树想了想,又摇头道:“弓是紫檀弓,但箭不是凰羽箭,可就算是如此,倘若那个年青人第一箭不是救人而是射向我,恐怕我已经永远留在王朝了。”
穆尔元成啊了一声,惊诧无比。
关山尺则面有疑色,道:“第二箭便弱了?你能肯定真的是唐河许家的人?”
风树苦笑道:“大元帅有所不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年青人只是忘形境身手,呵呵。”
关山尺明白了,陷入沉默中。
半晌,穆尔元成长叹一声,道:“王朝数百年根基,王朝人的传承更是有数千年,岂是我氐羌族能相比的?单单是赤乌神骑就让我头疼了,偏偏他们民间还有那么多奇人异士,若是真的打起来,我不知道能有几分把握啊!”
关山尺神色一凛,沉声道:“陛下,战争就是战争,比的还是兵力士气!所谓的民间奇人异士,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也不过是多撑几时的结局罢了。”
穆尔元成摇摇头,半晌说道:“愿长生天保佑,就让我那个该死的大哥,这次真的能出兵吧。”说罢像是浑身无力,咚地一声重重坐在毡毯上。
风树面上惭色更重,迟疑半晌,道:“陛下,其实王朝人……他们自己也想要那个小郡王死。”
穆尔元成和关山尺同时一怔。
风树回忆道:“在遇到许家年青人之前,我便发现那个小郡王身后有蒙面人跟踪,为了不暴露了我们弓箭手,我便尾随他们了一路,结果发现他们竟是王朝人。”
“王朝人?”
穆尔元成眼睛一亮,道:“他们斗起来了?”
风树低下了头,回道:“我先前说白天那次机会,就是出现在他们互相厮杀的时候,只是属下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不!”
穆尔元成站起身来,兴奋道:“那个小郡王没死才是机会!哼哼,只要他一天不死,王朝人的内斗就一天不会停止。而卓大公子,也才会把更多的希望放在我们身上!”
风树有些不明白。
关山尺若有所思。
穆尔元成兴奋得脸色发红,下令的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道:“立刻给卓家传话,除了上次承诺的四个郡,这次再加上一个湖川郡!”
…………
京城。
紫生殿位于皇宫东侧,正是整个皇宫中最先迎来朝阳的地方。
二皇子郑坚嘴角挂着朴实的微笑,半躺在一把竹椅上,认真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朝阳的光辉从树叶的空隙里透射下来,洒落在他身上,那件明黄常服便生出无数淡淡的亮点,看着像龙鳞一般。
“人受命于天,有善善恶恶之性……”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坐直了身体,将手中书卷向上举了些,片刻又站了起身,踱着步子沉吟道:“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若形体之可肥臞,而不可得革也……”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轻轻摇着头,道:“这就奇了,前贤有云:厥辟不辟,去厥只。可到底是可去,还是不可去?”
片刻后,他突然放松一笑,自言自语道:“要是石弟在就好了,一定可以给我说道清楚,就算不能说道清楚,也一定会给我启发。”
说完之后,他微微抬头,目光从大殿檐角那只龙头看过去,看着那一片蓝天,久久不语。
…………
殿行殿在皇宫北侧。
王朝皇帝郑淮,面色孱弱,静静地站在一簇月季前,目光在那些粉红的花朵上慢慢逡巡,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海富远远地站在身后,将一名准备上前递参粥的宫女拦下,示意她不要打扰陛下。
郑淮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
然后他虚起眼睛,看向了东边升起的朝阳。
阳光铺满他的龙服,让龙服上那些金丝绣龙变得更加梦幻,更加栩栩如生。
微风吹拂,那些龙仿佛真的活了,盘旋欲飞。
德行殿和紫生殿之间殿宇重重,又隔着几处平坦而宽广的白玉石地带,互相并不能直接相见。
但此时如果有人能从空中看下去,一定会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身在紫生殿的二皇子,正静静地看着北方,而身在德行殿的郑淮,则在同一时间看着东方。
这一对君臣。
这一对父子。
他们仿佛看透了重重殿宇,在相互凝视。
片刻后,更为奇妙的现象又发生了。
随着一阵轻风吹过,这对君臣、父子竟然同时做了一个动作——侧头看向了自己的南方。
…………
晋王府在寒士街最北头,位于皇宫的南面。
郑雄站在书房的窗前。
他没有看北面那树海棠,也没有看东面那棵银杏,而是把目光从两者之间穿过去,看着花圃里的一枚光滑圆润的观赏石。
母勇和兰子君静静地站在书房外。
对于平喜公主——草儿的事情,晋王只说了两个字:不见。
他们不知道殿下的意思是不见草儿这个人,还是让他们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但这个疑问一直存在他们心底,而没有去问个清楚。
他们不敢。
因为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晋王殿下身上散发的威压和霸气,让他们全身冰凉,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虽然那种威压和霸气只出现了极短的一瞬。
“你们就留在府里,不用再跟去了。”
郑雄忽然说了一句,语气温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