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喧嚣的京城,到了深夜也变得极为安静。
除了龙羽军例巡时的脚步声,和街头醉人偶尔的高歌,仿佛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事物都已歇息了。
事实上当然不是。
正如贾府的密室。
贾东风面南而立,相比于一月前,他的身形越发削瘦,但眼睛颇为有神,仿佛他看着的不是密室的墙,而是看到了遥远的南海郡。
李梨亭的脸色则比当初李尚德死时好了许多,看着贾东风说道:“很明显,这是那人的计谋,目的就是想让丞相分心。”
贾东风回过身来,微笑道:“奸人之计便是奸计,而奸计往往很难得逞。”
李梨亭沉默片刻,道:“丞相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贾东风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道:“梨亭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朝的江山社稷,都是为了万万王朝百姓,与此相比,诸如手段什么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李梨亭微微点头,道:“但人手却有些棘手,既要身手了得,却又不能动用龙羽军,该到哪里去物色?”
贾东风呵呵一笑,道:“宫中司马,海富。”
李梨亭似乎不太明白,但贾乐风并未多说,话锋一转,道:“此事我来安排,你且说说对于明日朝议,大家的态度如何?”
李梨亭道:“除了礼部尚书周雪之、刑部尚书陶不闻等人有些暧昧迟疑,余者莫不踊跃,尤其是工部佥事陈潜和吏部佥事刘越,自愿率先上折。”
贾东风沉思半晌,道:“周、陶二人素来谨慎,倒也不是真的心向那人,至于陈、刘二人,以后要多多提携,别让人寒了心啊。”
李梨亭点头,叹道:“陈、刘二人确实忠义,可惜也是文官……”
贾东风虚起了眼,精光隐现,道:“梨亭勿须妄自菲薄,你且记住,文弱似水,却也能水滴石穿。”
李梨亭欲言又止,最后摇头说道:“可时不我待啊!”
贾东风嗯了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
李梨亭道:“按王朝制,八大神镇营当由大都督统领,可现在却被那人把持,想来大都督也有些怨气,或许我可以去争取一下。”
贾东风摇摇头,道:“冉莫其人,唯忠于圣命,绝对不会在朝臣中择队站列,不过副都督闵高,你到可以试试。”
李梨亭应下,略略一顿,又道:“丞相,龙羽军青胜蓝将军也颇有胆识,要不也试试?”
“青胜蓝?”
贾东风苦笑一声,道:“他可是北江郡青家的人,而六大家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此时不宜过早渗入,省得走露了风声。”
李梨亭默然。
贾东风展颜一笑,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民意如水,可温婉滋人,也可汹涌灭世,若能激起那些名人士子的仇敌之情,对我们倒是有莫大的帮助。”
李梨亭上前一步,道:“丞相高见,下官正好知道一月后,王朝那些名人士子都会相聚东临郡,参加所谓的神仙会,到时我会着人前往。”
…………
次日辰时初刻,天色还没亮透,数百朝臣便已在朝天殿前肃穆站列。朝臣分列文武两阵,从殿前一直延到百步开外。
随着三声鞭响,殿中传来宦人六顺的声音,宣示又一天的朝议开始了。
文臣队列中后段冒出两道身影,走到文武两阵中间的空地,跪下三叩,然后朗声说道:“臣陈潜(刘越)有奏!”
片刻,六顺声音再传来,陈潜、刘越闻声而起,低头行至殿前,复跪。
殿内灯火通明。
皇帝郑淮脸色孱弱,声音倒是响亮,问道:“所奏何事?”
“臣陈潜弹劾晋王,越制掌权、私控神镇营,乱朝纲纪!”
“臣刘越弹劾晋王,诈称子殁,欺君罔上!”
郑淮微微皱眉,小声嘀咕了一句“撑的”,然后抬眼看着黑压压的朝臣,道:“还有何人要奏?”
文臣队列前端的李梨亭侧身出列,跪道:“陛下,臣附议!”
瞬时,文官队列中有七成朝臣齐扑扑跪倒,数百道声音如钟,嗡然道:“臣——附议!”
郑雄和贾东风站在最前,二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已没有任何关系的模样。
身为皇帝,而且是王朝的虞乐皇帝,郑淮对此等场景其实早不陌生,只是这一次附议的朝臣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多罢了。
真真是挥不去的烦事儿。
他没有掩饰脸上的恼色,目光在文臣队列中扫来扫去,最后盯着殿前刘越,沉声道:“诈称子殁?太子倒是真殁了!你就高兴了?你们就高兴了?”
殿前寂静如死。
郑淮胸口起伏,又道:“朕就这么一个侄子,失而复得,高兴还来不及!你们什么意思?你们就见不得朕高兴高兴?”
他眼光一扫,又瞪着陈潜说道:“你又是什么意思?朕身体欠安,着晋王代朕为管理军务,你弹劾晋王,意思就是朕也管不了神镇营?”
陈、刘二人头杵于地,身体微微颤抖。
殿前数百朝臣,似乎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圣怒如此,于是不再有任何声音发出,殿里殿外持续寂静。
“禀陛下!”
郑淮的表现也出乎贾东风的预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于是跪道:“微臣有话说。”
郑淮面色一缓,道:“丞相起身说话。”
贾东风谢恩而起,道:“漠阳郡王失而复得,可喜!晋王代陛下劳心军务,可敬!臣等并非不明白,而是焦虑难安,这正是臣等的忠心所现呐。”
郑淮柔声道:“丞相言之有理。”又指着仍跪在殿前的陈、刘二人,道:“可这等忠义,着实让朕心烦啊!”
贾东风面容肃穆,朗声道:“陛下,臣要说的,正是让陛下高兴的事!”
“哦?”
郑淮嘴角露出笑意,道:“怎么让朕高兴?”
贾东风掷地有声,道:“驱逐北氐,收复失地!”略略一顿,再道:“晋王既然代陛下管理军务,便负有守土之责、收土之任,可现今已是虞乐十七年,他并没有尽到应该尽的责任,实在难脱其罪。”
郑淮怔了怔,目光看向了郑雄。
郑雄一直垂头而立,甚至贾东风指其难脱罪责时,都没眨一下眼睛,但郑淮的目光看来后,他立即跪道:“禀陛下,臣有罪!”
郑淮很是意外,急道:“快快起身说话!”
郑雄谢恩起身,道:“臣以为,收复失地是必然之举,但目前还是要坚持联氐抗羌的策略,所谓驱逐北氐、收失复地,还不是时候。”
郑淮脸色有些僵。
贾东风冷哼一声,道:“西羌、北氐本是一家,都是氐羌族人,都是我王朝的敌人,岂有联手敌人的道理!”
郑雄看向贾东风,儒雅的脸上闪过一抹讥讽,道:“吃烤饼也要一口一口地吃,丞相若将氐羌族视作烤饼,或许就不会如此焦虑了。”
贾东风脸色铁青,道:“那得看是什么烤饼,至少我还没有见过,十七年都咬不下一口的烤饼!”
郑淮满脸烦忧,眼前两人是王朝的重臣,更是当初助他登上大位的人,现在怎么就水火不相容了呢?
见二人争执之意渐盛,他皱了皱眉,道:“两位不必争执,不如再听听其他人的意见?”说罢看向殿前,道:“大都督意下如何?”
冉莫站于武将队例之首,闻言后跪道:“微臣悉听圣意。”
郑淮微显失望,又向后看去,道:“闵副都督?”
闵高身形高挑,与晋王郑雄的儒雅之风颇有几分相似,闻言后出列跪下,沉声道:“禀陛下,臣身负武职,当从军务方面思量,所以臣觉得晋王殿下的策略合宜,只是改一字便可。”
郑淮问道:“何字?”
闵高回道:“联氐抗羌,当改为防氐抗羌。”
郑淮怔了怔,然后抚掌而笑,道:“副都督所言甚是,正好除却朕心中的烦事儿!”又正身而坐,道:“朕意已决,即日起不再议进攻北氐之事,当采取防氐抗羌之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