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曾经是王朝辽东郡的郡城,但现在是北氐国的都城。
经过十多年的岁月清洗,现在的燕城已经没有多少王朝的痕迹,而是打上了浓厚的氐羌族色彩。
满大街都是斜穿着羊皮袍的氐羌族人,四处都散发着带着青草气息的牛羊肉味儿,以及像酥油茶在铁罐中沸腾时的声音一样的氐羌族话。
当然,还有随处可见的腰挂弯刀、彪悍壮实的氐羌军卒。
索图不是普通军卒,而是百户长,但在他的概念中,氐羌族人没有军卒和百户长的区别,大家都是兄弟。
作为兄弟,他是真心希望大伙儿除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外,每天都还能寻着些乐子,这样他们守城门时便不会无聊。
就如现在这样。
衣冠江南岸的雪已经停了,但远在千里之外的燕城还是乱雪纷飞。城门外的雪地里围着七八条壮汉,都是他的兄弟。
兄弟们很开心。
索图知道,是那个卖身葬父的王朝女子让兄弟们开心了。
卖身葬父?
索图不理解王朝人这些愚蠢的想法,但却想着军师当年的命令还是有些道理。
当初进燕城时,他也杀了数不过来的王朝人,但那个新来的军师却下了紧急命令,说已经杀掉或已经收为奴隶的便罢,但凡还活着的王朝人,则允许他们继续在燕城生活。
那时候他并不理解军师这道命令的道理在哪里,更不理解新皇为什么会同意这么糊涂的命令,但现在明白了——若是杀光了王朝人,这么些年来怎么会不时地看到像今天这么有趣儿的事?
索图将火盆往脚下挪了挪,靠在城门洞的墙砖上,看着他的那七八位兄弟,继续着他们的开心。
“图尔布,这女人长的不错,你抱回帐篷嘛。”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王朝女人弱的连一只鸡都拎不起来,在毡毯上也没有母狼那种野性,没劲儿。”
“哈哈,我看你是雄不起来嘛,是不是萨朵把你榨干了?”
“放你阿妈的屁!喂,王朝女人你站起来,让我看看你屁股大不大!”
军卒们放肆地说着、笑着。
他们中间跪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身上衣着也是氐羌族服饰,她身边躺着一位身着王朝衣衫的枯瘦老者,已经死了。
女子似乎听不到军卒们猥亵的调笑,苍白削瘦的脸上是一片麻木,口中喃喃自语:“谁帮我葬了父亲,我便自愿为奴。”
一名大笑过后的军卒探上前一步,抓住女子的头发,将她的脸仰起来,回头道:“迷莫,如果你在这雪地里把她睡了,就证明你还是条汉子,不然的话,你就承认自己是被阉割的公马吧。”
军卒们又一通大笑。
一名面红耳赤的军卒像是发了狠,一脚将女子踹倒,看着周围的军卒说道:“让你们疯狂的萨朵都在我身下救饶,一个王朝女人算什么东西?”说着便骑到了女子身上,将她挣扎的双手摁在雪地里。
“放开她!”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那些军卒转过了身,见其后面来了一位氐羌族汉子,长相和任何部落的氐羌汉子没有什么显着不同,只是身形更魁梧一些。
城门口的索图则虚起了眼,心中赞了一声“好马!”
他没注意汉子的面容,但对汉子身下那匹黑马却不得不注意,因为它很不寻常,极像是生活在千里沼泽中的赤乌马。
汉子并没有看索图,甚至没有看雪地里的军卒,只是看着倒地雪地上的女子和老者,道:“不管是王朝人,还是氐羌人,甚至是草原上的狼,都是爹娘生的,王朝人所谓的孝道,应该对我们所有人都适用。”
军卒们面面相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
那位名叫迷莫,并且准备证明自己不是被阉割的公马的军卒最先反应过来,大怒道:“你是吃错了药,还是得罪了长生天,让你变成了失心疯?王朝人就和猪狗一样,怎么能和我们氐羌人比?”
“你有阿爸吗?”汉子问道。
“真是疯了。”
迷莫扔下女子,向汉子走过去,盯着他问道:“你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世上谁人没有阿爸?难道你是野狼生出来的,是公狼睡了你阿妈……”
他突然住了口,眼珠子瞪得差点要掉下来。
原来汉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弯刀,竟是黄金刀柄,而寒光隐现的刀锋已经划破了迷莫的喉咙。
场间安静了一瞬,很快又响起弯刀出鞘的锵锵声音——数位军卒在短暂的发怔之后,极快地拔出刀来,围住了汉子。
索图霍地一声跳了起来。
他不是被那个汉子突然展现出来的气势和威严惊到,更不是因为自己兄弟被杀了,而是突然猜到了汉子的身份。
整个北氐国能够拥有赤乌马坐骑的人并不多,能够拥有黄金刀柄弯刀的人更不多!
而能够同时拥有赤乌马坐骑和黄金刀柄弯刀的人,整个北氐国只有一个。
兵马大元帅穆尔元仞!
他还知道,穆尔元仞不仅是北氐国兵马大元帅,还是皇上的亲弟弟。当然他也知道穆尔元仞还有一层身份,只是他和北氐国的所有人都不愿提及——也是西羌国那个伪皇帝穆尔元成的亲弟弟。
这样的身份当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高得让许多普通氐羌军卒不认识。
但索图到底不是普通军卒。
他以冲锋的速度向汉子跑去,又在距离汉子十来步远的地方便单膝跪下,同时抱起了双拳,并以这样的姿势在雪地里前滑了七八步,停在了汉子的马前,急声道:“青狼营百户长索图,拜见大元帅!”
军卒们一脸愕然,紧接着便是一片扑通之声,纷纷跪在雪地里。
汉子正是北氐国兵马大元帅穆尔元仞,刚刚从衣冠江北岸的霍青城回燕城,他看着索图,沉声道:“将那个王朝老人葬了,免你罪。”
索图头也不敢抬,道:“遵命!”
穆尔元仞看了看那个女子,又道:“送到我府里。”
“遵命!”
一片寂静中,穆尔元仞勒马进了城,而索图则赶紧喝令军卒,分头完成大元帅抛下的任务。
…………
无论是规模大小还是奢华程度,北氐国的皇宫都无法与王朝皇宫相比,但对于在草原上长大的穆尔元雄来说,这里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而他最满意的,则是身边那个戴面具的人。
那人名叫秦政。
十六年前,秦政出现在他面前时,穆尔元雄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他知道那是步青云尊敬的人。
而在前国师令狐月随穆尔元成去了西羌后,步青云愿意作他的国师,成为他和整个北氐国最大的依仗。
所以,他也愿意依仗秦政。
事实证明,秦政确实值得他的依仗,不仅很快帮他稳定了衣冠江以北的王朝人,还帮他正式建立了北氐国,并且让北氐国的国库不断地充实起来。
相比之下,他那个在西羌国的二弟穆尔元成,便没有得到长生天这样的眷顾。
所以到了现在,他已经将秦政当作了最值得信赖的人。
唯一让他略略有些不适应的,则是秦政喜欢王朝人的生活方式,甚至在王朝所谓的新年时,还会放些烟花什么的。
有些闹腾啊!
不过对于这些小事情,作为一个胸怀宽广的草原人,更作为所有草原人的主人,他并不在意,更不介意。
他只在意三弟穆尔元仞,更介意在他们的阿爸穆尔左死后,这个三弟对他发出的质问。
那些质问,表达了对穆尔左死因的怀疑。
正因为这些在意和介意,他兄弟二人之间早有了些外人不知道的罅隙。但罅隙归罅隙,目前还没有其他人,能够代替这个三弟胜任兵马大元帅的军职。
便是副元帅索尔也不行。
他看了秦政一眼,心中有些纠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