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竟是自作多情了?”
“你我只是商人,钱货两讫便无瓜葛,何来的交情之说。”
“再者,老夫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商人。”
“所经营的买卖皆缴纳足税,从未触犯过任何一条大明律,何来麻烦之说。”
看着面前这好似油盐不进,根本就是半点不讲情面,近乎甩脸子的中年人,这位斗篷客的脸上却浮现了一抹带着点戏谑玩味的笑容,抖抖衣衫,好整以暇地落座。
仿佛他才是这间草庐的主人一般。
对视着孔夫子的双眼,气势渐盛。
“真的没有麻烦?”
“那么阁下这会应当送客了才对吧。”
“毕竟在下的身份与孔夫子而言,早该是心知肚明了,只是心照不宣罢。”
闻言。
“阁下既然不是来做买卖的,老夫先行告辞。”
“孔夫子”颔首起身,转头便向着草庐外走去,那丝滑到半点不拖泥带水的态势。着实让方才还觉着一切节奏尽在预料之中的斗篷可骤然傻眼。
直到孔夫子的步伐已经越过了草庐院落大半。
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再也端不住形象的小跑追出,连声疾呼道:“夫子,夫子!留步!还请留步。”
“是在下孟浪妄言。”
直到院落院门都已打开,斗篷客才堪堪追上了孔夫子的步伐,拉住了他的衣袖。
望着面色淡漠,好像从来就是陌路人一般的孔家族人,斗篷客的脸上挤出了几分不太情愿的谄媚之色,回想起自己此行出发前,舵主那看傻子一般的告诫,以及自己许下的豪言壮语。
斗篷客的脸上便不由的一阵燥热。
这群孔圣之后一个个都是属狗脸的吧。
说是做买卖,却摆什么圣人之后的高架子,谈及儒学了,却又一副谈笑风生,胸襟宽广的模样。
这副人前和人后的态度,能不能摆在他们该摆的身份上。
想着此行总舵的交代。
斗篷客好不容易一阵道歉赔礼,才总算将这位孔家族人带回了草庐中的“谈判桌”上。
本来该是卖个人情。
不曾想一张热脸全拍冷屁股上了,他也不敢再拿乔,打着借总舵的情报卖自己的人情的算盘。
简直说道。
“此番前来,除了照例的买卖,老家派我来,其实还为捎个信。”
孔“夫子”高冷的凝视着面前的白莲教中层,不发语言,静待他的下文。
“外派的家奴想要争功不听话,还望夫子莫被外派的家奴扯的虎皮蒙蔽,平白受了牵连。”
“哦?”
“家奴还管束不住,还能打着你们的旗号?”
“你们的管教可真有意思。”
孔“夫子”的面上生出一抹淡淡的藐视。
这副卖个情分还要看人脸色,被人讥讽的嘴脸,属实让斗篷客一万个不情愿,但这些年追随总舵历经战火流离到安稳的经历,让他的眼界也提升了不少。
“夫子说笑了。”
“这世上有的是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总觉得天下不均。”
“说他们目光短浅吧。”
“他们还有几分机敏。”
“可若说他们聪明。”
“他们总觉得自己更聪明。”
“索性,便由他们去吧。”
“看看他们能搅个怎样的风云来。”
“我们也好,“夫子”也罢,就算是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不也都看在眼里,袖手旁观么。”
孔“夫子”眯眼不答。
这话说的相当露骨。
白莲教也好,孔家也罢,包括朝廷都已经获悉了这个消息,可哪怕朝廷已经知情,却没有雷霆一击,剿灭叛党的意思……
这天下之事,谁能经的起细品。
早在元末战乱,各路起义军揭竿而起之时,白莲教内部便早已发生了分裂,各为其主。
虽说投效老朱那一脉的白莲教众笑到了最后。
可老朱立国之后,反手就将白莲教宣为邪教,如今的白莲教在历经战火和朝廷打压追索的多种打击之下,早就是一盘散沙,各为其主,不过是风雨飘摇之下,勉强坚持共镶着白莲教这一杆大旗,抱团取暖而已。
只是江浙一带的白莲总坛手中有钱有粮,各部分舵都得仰仗,才推举承认了他们的总坛地位。
这帮分舵的人名义挂着白莲教的名头,却是听调不听宣,这么多年来把锅甩给白莲教,赚取的所有好处却尽归了自己,就这还想表功?
总坛不亲自把他们点了,已经是看在不拿瓷器碰石头的权衡之下了。
如今洪武皇帝要清丈田亩,天底下不知道触犯了多少地主乡绅的利益。
如今这些被伤了的“地主士绅”,通过各类渠道找到了他们白莲教的分舵,让分舵的人有了天下人心在我的错觉。
加上他们对老朱也有怨,索性便顺水推舟,让分舵出来,做个替死鬼罢了。
至于说他们孔家乐见其成。
那可不是乐见其成么。
孔家派出下代衍圣公去往苏州府刷脸,想要借着官学校定注解,提升自己的名望,乃至跻身天下大儒之流,顺顺利利的继位。
谁知就摔了这么大个跟头。
虽然孔府内部上下并不完全支持孔讷。
可那毕竟是他们曲阜孔家的颜面,在苏州府栽了未曾得到朝廷心照不宣的袒护不说,朝廷还公然派钦差,将事情的屎盆子往他们孔家脸上扣。
旁人不知道。
他们这些老江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是朝廷对他们孔家的敲打。
不允许让他们这所谓的衍圣公之后,在甚嚣尘上的调动大明读书人的神经,聚拢名望,对抗朝廷。
即便知道这是朝廷的底线。
但这也该是大家私底下的斗争,怎么能摆到台面上,还公然用所谓的圣旨,污他们孔家的名望。
至于朝廷官员。
不管是为了推行朝廷国策需要聚拢民心,所以得让这些民众吃些苦头,然后见到朝廷国策的好处。
还是另外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需要有人出来把水搅浑,“养寇自重”以此作为他们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总之,天下乌鸦一般黑。
谁敢说自己干净?
“这天下啊,就不能太安稳。”
“太安稳了,上面那位总想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闹的咱们无利可图,捞不着好处。”
“可天下又不能太乱。”
“太乱了,所有人都讨不了好。”
“夫子,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