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玉走了没多久,顾廷笙像是突然兴起,问了宁宁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不当荣省首富了,我们去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隐居如何?”
不当首富,也就意味着不做顾家家主,在此之前,至少在爱上宁宁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从小就是为壮大顾家而生的,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做这一件事,哪怕上一世失败了,他也只是惋惜自己身体跟不上,他失败,并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只是老天爷不允许罢了。所以重活一世,他势要打倒于静海,保护好自己重视的人,弥补前世的种种遗憾。
但在这个时候,自己最想保护的那个人偏偏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发觉重生一次并没有让他有多大改变,最多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处理身后事。他也发现自己并没有口头上信誓旦旦地那般大度,说什么死后将宁宁交给柯林玉照顾他也放心,不过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权宜之计罢了。
在这时,他得知自己的病并不是没有治好的可能,而在于静海死后,九州大地战火纷起,自此陷入一片混乱,他最后一丝顾虑都消失殆尽了。
他开始想,或许他可以试着放下心头的负担,想要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维持一个商户之家的风光繁华,即便他富可敌国,那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祖国尚且哀鸿遍野,他又怎么可能肚子纸醉金迷?
他已经决定和柯林玉一般遣散顾家,至于顾家经年累月的庞大财富,他决定送给值得托付的人。
然而一想到放下如今的财富地位,他又感到迷茫,除了做顾家的掌权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的这些举动没有瞒着宁宁,只是也还没主动向她提及,不经意地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却意外地很快就听到她的回答。
“不当家主?真的假的?”
他一怔,意外于她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惊喜,只见小妻子靠在他肩膀上挑拣着李子,手一伸摸了枚紫红熟透的果子,咬了口,眼眸一亮,察觉到他的视线,坐正对他展颜一笑,随手将咬了一口的水果送进他嘴里。
清甜的果汁在口中蔓延开来,在她含笑的目光注视下,沁了蜜一般甘甜,他不由笑了。
“为什么这么高兴?”
“这很难猜吗……”她三两下把李子吃下了肚,把一双染上果汁的细白双手抻到他眼前,撒娇似的让他帮忙擦干净,“如果你不是顾家家主了,那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我了啊。而且说真的阿笙,我觉得吧,以我个人的能力,不去上正面战场可惜了。可是如果我去了,你肯定会担心,倒不如咱们俩都好好在大后方待着,你提供钱,我提供技术,省的还要为彼此的安危担忧,多好。”
“这样啊。”他嗓音含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那就更简单了!”
她一个轱辘跳起来。
“比如?”
“呐呐,你想啊。”她把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蹦,笑嘻嘻地道:“你看你当这个家主了二十多年,除了钱,钱,钱,你还得到了什么没有?反正眼下战乱将起,顾家的这些钱也不一定保得住,尤其是作为首富,你顾廷笙就是那些军阀和外来势力的头号大肥羊!倒不如痛痛快快把钱送出去,顺便交换一些合理的条件。”
顾廷笙挑了下没,眼眸里笑意更深,他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啊,等过些年咱们打赢了,国内一时半会肯定安定不下来,那时候也不需要我们俩了,我们不如去国外走走,看看别的国家的名山大川,风土人情,你要是无聊了,还能在那里重新白手起家。咱们夫妻合璧,所向披靡!”
她越说越高兴,两眼亮晶晶的,看得他也不自觉笑了出来。
他也跟着调侃起来,“那感情好,等你再为我生几个孩子,咱们好好把孩子培养成人……”
她毫不羞涩地接了话头:“然后我们就当一对平平凡凡的小夫妻,偶尔带着儿女逛街看热闹,闲暇时再做点小生意,卖香水也好卖服装也好吃也好喝也好,雇国外的工人,让他们为我们做生意,平时做生意你来,有人找麻烦我上,这日子多悠闲。”
顾廷笙本是随口一说,却不知不觉听入了神。可是不得不承认她描绘的图景十分吸引人,他知道他心动了。
等罗汉并黎家兄妹来了,宁宁和他们几人一通叽叽喳喳,惹来或惊讶或欣喜的视线。
他微微笑了,揽着她的腰坐下,外边硝烟渐起,这里却一片岁月静好。
*
就在这一年初秋,国内全面战争爆发,随后石田彰的死引发了荣省震荡,虽然有柯成泽等中坚分子主持大局,及时稳住了局面,但于静海的倒台仍然导致了其一部分爪牙临死反扑,只不过在柯成泽紧密的防守下,荣省以极小的代价平息了内乱。
很快,柯林玉带领的前线部队也传来了捷报,据说源源不断的武器和药物支援发挥了奇效,然而柯林玉他们并没有归来,而是选择陈胜追击,将敌人一路打回老家。
这一战,就是七年。
彼时柯林玉眉目坚毅军装挺拔的站在宁宁面前,她险些没认出来眼前这位是多年前婉转风流的细雨楼主。战场是最能磨炼人的地方,它留下了太多太多英魂,只容许极少一部分人荣归故里。
索性,柯林玉没有辜负亲人朋友的期望,还是平安回来了。
柯林玉还要去见他大哥,便没有在顾家多留,和宁宁夫妻聊了两句,又看过了他们俩才三岁的小闺女,便风尘仆仆离开了。
临走前还留下一个老熟人。
这个人是宋幼瑜。
两人的对话十分平和,这么多年过去,宁宁当时的怒火早已逐渐消泯,更别提她还和顾廷笙育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宝宝。纵使没有了大部分财富,顾家仍有底蕴在,加之还有柯家的人时不时来照料,顾家倒是难得过上了几年清净日子。
宋幼瑜丝毫不见当初的歇斯底里,她端起咖啡的姿态优雅而娴静,轻抿一口,才回味着和宁宁说话:“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渐渐才想明白了,我那时应当是想岔了,你虽然厉害,但应当不可能是我们的裁决者。”
她所指的将军,正是柯林玉。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我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你。”
宁宁说道。
“还真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宋幼瑜样子有些惊讶,但她似乎已经不怎么在意了,“其实我以前做的那些事,不单单是单纯的针对你,主要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希望你能和死神杠上,到时候两个裁决者正面相争,也许会给我一丝喘息之机。”
宁宁闻言摇了摇头,她视线在宋幼瑜身上轻轻扫了一下,就知道她并没有表面上显露出来的这么从容,不用系统,她都能看到她周身隐隐透体而出的灵魂波动。
她快要死了。
宋幼瑜突然叹了口气,“其实在很久以前,我是有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的,只是因为我触怒了主神,他为了保护我,送我远离了那个世界……”
宁宁讶异地看她一眼:“还真没看出来。”不过主神什么的……难道是无限恐怖之类的世界?
而且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老家某个同样膈应人的主神大人,先入为主的,她就对宋幼瑜所处的这个组织头头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是啊,那时候有主神庇佑,我们过得还算挺好的……算了……”
她笑着摇摇头,两个人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想打探什么,可是没用的,主神在我们灵魂里下了禁制,即便是用修真界的搜魂之术也问不出只言片语。”
宁宁懒懒点头:“看出来了。”所以她压根就没想问。
“那就好。”
宋幼瑜轻笑一声,然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想知道什么的话,你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最好收好,不要随便丢掉。”
从她那儿拿到的东西,那不是只有……?
宁宁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间感觉到毛骨悚然,猛地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就在她转过身看向窗外事,就听见背后的人闷哼一声,她回头就看桌前的人蓦地滑倒在地,宁宁一声“宋幼瑜”刚脱口而出,空气中一阵浮动,竟凭空出现一道漆黑的身影——
漆黑斗篷,漆黑刀镰。
“……死神?”
宁宁仿佛能感觉到对方隔着斗篷远远朝她看来一眼,又似乎什么动作都没有。
下一秒,就见那人毫不手软地抽出贯穿宋幼瑜胸膛的刀刃,宋幼瑜倒在地毯上,她一手捂着心口,表情十分痛苦,鲜血从伤处喷涌而出,将她一身嫣红的旗袍染得更深。
“哪来的小王八蛋,敢从我眼皮子底下抢魂……”
宁宁怒从心头起,右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一只染血的手紧紧攥住。
“别走……”宋幼瑜脸色煞白,痛得牙关都在打颤,“我要死了,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好吗?”
宁宁沉默了片刻,看着那漆黑的死神倏忽之间飘然远去,估量一下这具身体的武力值,默默在她身边蹲下。
“你说,我不保证能做到。”
她扯了扯嘴角,鲜血从嘴角流下:“我本名……烟芜,如果有朝一日,你见到一个名叫林诺的男人,告诉他,别……别再等我了。”
这事并不难,宁宁点头道了声好。
低头再看去,女人已经没了声息。
这具躯壳里连灵魂都在那一瞬间被搅碎了,不愧是死神。
她想起宋幼瑜刚才找她聊天的样子,嘴角翘起了然于心的弧度,想必她也猜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吧。
“主神……啊……”
她还真想看看,那到底是何方神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