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阿青曾经经历的那般,宿弘文对她……的脸一见钟情,只不过比起曾经只是一名普通歌女的阿青,此时的宿弘文态度俨然慎重了许多。
宿弘文来歌舞厅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每次过来,不看歌舞不点歌女不与人交谈,只让宁宁来与他聊天,点的还都是她喜欢的甜点。
不出几天,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宿二少爷在追求歌舞厅的青老板。
宁宁懒得跟他玩暧昧的游戏,在歌舞厅老板问她是不是要嫁入宿家的第二天,她再次见到了举着一束娇嫩的玫瑰花的宿弘文,那深情款款的模样感动了所有人,除了她。
移情作用嘛,她相信宿弘文此刻的感情是真的,只不过当正主回来,这点喜爱也就不值一提了。
宿弘文送的礼物她照单全收,拒绝了只会被人说高傲,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她扫了宿家的面子。
宁宁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和宿弘文聊天,然后支着下巴,转了转杯中的红葡萄酒,轻笑一声:“……二少真是……这份情谊真是让阿青都感动了呢,只是不知道,二少这双眼睛透过阿青……看到的到底是谁呢?”
宿弘文:“?”
宿弘文懵了。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否认,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暗恋着王家的大小姐,那是他少年时代直至今日的白月光。但看着她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澈双瞳,宿弘文那些推诿的借口顿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宁宁也不逼他,只轻轻敲了敲桌面道:“二少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阿青,阿青也很苦恼呢,虽然阿青身份卑微,但也不愿意成为他人的替身。二少好好想一想吧,若二少愿意倾诉心中苦闷,不妨于三日后到湘潭馆一聚,阿青……洗耳恭听。”
宁宁举着红酒杯,轻抿了一口,笑得意味深长。
既然身处这个时代,那就以这个时代的行为模式来生存吧,反正到最后,谁也挑不出她有什么错处来。
宿弘文在她明了的眼神中哑口无言,他起身离开,本来是打算从此不再过来的,但走到门口,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正看到宁宁坐在一个大商人面前,两人相谈甚欢。
那名青年商人眼中尽是对她的欣赏,还有一丝淡淡的情愫。
宿弘文心中一哽,下意识叫来一名路过的歌女,让她通知阿青三日后他定当赴约。
然后抱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歌舞厅。
宁宁瞥了一眼宿弘文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乐得置身事外看好戏。
湘潭馆是个私人开办的茶楼兼餐馆,隐蔽性极高,与宁宁这一日约会,宿弘文不仅将自己的心事统统倾吐出来,还从头到尾被宁宁拎着鼻子走,偏偏他自己毫无所觉,还把她当做贴心的红颜知己。
而宁宁的说法则是,在那位王小姐回来之前,宿二少尽可以将她当做树洞,她愿意为他开解心事,只不过……是要按次数付费的。
最后一句被她以玩笑的口吻说出,宿弘文与她一谈中轻松了许多,闻言笑出了声。
阿青本尊在幻境外看着这一幕,目光着实有些复杂。
“哼。”
席尧在这个时候突然哼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宁宁和宿弘文,靠那么近做什么?这宿弘文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阿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路看下来,这个人的反应反而比她还要大,真不知道谁才是厉鬼。
这个宁溪确实厉害,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处理方式,她们所经历的事情就截然不同了。想当初,她还是在跟了宿弘文有两年之后,才让他在她面前毫无顾忌的笑出声来。
而宁宁呢?连两个月都不到。
说实话,这一百多年下来,阿青生前的那些亲情爱情早就消磨得几乎没有了。她不在乎她的父亲,也不在乎宿弘文,唯一在乎的只有童童这个孩子,和经年累月的不甘心的执念。
如今她想结束这种无休无止的怨恨。
不知道接下来,宁宁还会给她多少惊喜呢……
阿青紧紧盯着眼前的水幕,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
而宁宁,也确确实实没有让她失望。
宁宁赚的钱可比阿青当歌女多得多了,阿青父亲的病早就已经治好,非常有骨气地拒绝了宁宁的“嗟来之食”,宁宁乐得不见他,只每个月固定给一笔生活费,早就另外买了房子住进去。
这一日,她照例赴约宿弘文,逛街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买菜回家的父亲,两人发生了一些争执,父亲气得要打她巴掌,却被看不下去的宿弘文拦了下来。
这下可好,阿青父亲本就看这些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不顺眼,他根本就不认得宿弘文,直接指着他鼻子骂起来,直把宿二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要不是看在他是宁宁父亲的份上,他早就让人把这个老顽固拖下去打一顿了。
于是宁宁暗中愉快地看戏,直到两个男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她这才“忍着委屈”上前,先是劝住了宿弘文,然后使了个眼色给藏在人群中的手下,让他拉住阿青父亲,好心解释。
先是说,老爹啊,你误会了,你女儿不是歌舞厅的歌女,她是老板啊。
然后又说,宿二少也不是青老板的金主,他们两个只是朋友,这一点认识他们的人都能作证。
最后总结,老爹你冷静冷静,那位可是海市有名的宿家人,得罪了他你没什么好下场的,好在人家少爷愿意给你女儿面子,您老人家就少说几句吧。
一连串话连消带打下来,直把阿青他爹说得瞠目结舌。
什么?他女儿进歌舞厅不是唱歌给别人听的,她是安排别人唱歌跳舞的老板?
什么什么?那位小少爷是宿家的人?他曾经追求过自家女儿,只不过女儿拒绝了,两人还成了好朋友?
什么什么什么?他附近邻居都是瞎说的,不过是眼红他家里日子过的好,他女儿的情况外头一打听就知道?
正在这时候,报社来了神助攻,宁宁的助理连奔带跑一溜烟到她跟前报喜,说是她上个月发表的文章得到了大文人陆绎的认可,海市文人圈争相读看,已经火爆全市了!
这可是所有文人的荣耀!
阿青父亲表情呆滞,想想自己都对女儿做了什么,简直无颜见人。
宿弘文看着宁宁,满脸惊喜和自豪,会经商,懂外语,还能写出精彩的文章,这是他的红颜知己啊,何其有幸!
幻境外的阿青看得目瞪口呆。
她的父亲是多么固执己见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竟然……竟然这么简单就被宁宁扭转了思路?
这才不到一年而已啊!
再之后,宁宁以一届商人之身半只脚踏入文学圈子,三年后王家大小姐回来,她便潇洒地和宿弘文断了往来。
这回反倒是宿弘文有些留恋,不过被宁宁以不想插手你们幸福生活为理由,轻松将二少爷糊弄过去了,从此,阿青成了宿弘文心中念念不忘的白玫瑰。
宁宁却没有打算再理会他,宿弘文与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生父也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听说有人在他面前闲言碎语时,直接被勃然大怒的老男人拿着扫把轰出门去。
于是她开始全心全意经营新的人生。
歌舞厅那边的事基本已经全权转手给老板了,她以每月一篇的固定时间投稿给报社,不动声色的提升女性的社会地位和权益,同时开始在明面上“自学”医术,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
不出五年,国家陷入了战争时期,已经成为海市文人圈中流砥柱的宁宁当即弃文从武,毫不犹豫投入到战争前线的支援中,当一名战地医生。
渐渐地,阿青的名声从前线传到后方阵营,她的父亲和宿弘文这才知道她消失这些年竟然是上战场了,认识她的人都以她为荣。
直到战争结束,宁宁写了信告知父亲她回来的时间,却在火车站上看到宿弘文也在。
宿弘文看着眼前气质沉稳淡然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这么多年下来,他们都老了,曾经念念不忘的人成了自己的妻子,生活始终平稳安然,却少了一点什么味道。
直到见到她,宿弘文才感到自己平静已久的心湖再度掀起涟漪。
但他已经有了完美的家庭,而且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再是他一介平庸的商户能配得上的了。
宁宁回来以后在首都大学的邀请下担任了医学院教授,从来没有上过大学的女子却为一群大学生讲授起医学知识,她十几年跌宕起伏的人生也成为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英雄故事,走到哪儿迎来的都是大家憧憬仰慕的目光。
剩下的阿青已经不想看了,她一挥手结束了幻境,将宁宁从幻境里拉扯出来。
她注视着宁宁良久,目光逐渐复杂,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果然是不同的……谢谢你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