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空表情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这时,宁宁收紧双手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哀怨地看着玄空控诉道:“我也没想到师父说的这么准,前脚她才胡说了下会有孩子,结果我刚回到中原就发现……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啊?武帝宝库都要开了,所有人一定都会冲着我的肚子来的。”
这句话让玄空霍然清醒过来,他低下头,这才发现少女红的不正常的脸色,只迟疑了片刻,就探手捉住宁宁的手腕。
玄空他本就特地专研过医术,虽然比不上宁宁,但对于大部分病痛伤口还是相当拿手的,以前在梵音寺的时候,不止一次和师门下山义诊。
简单的诊脉对玄空来说并不是难事。
宁宁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凝神搭在她的手腕上。
作为一名医者,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这些天日夜兼程的赶路多多少少让精神感到疲乏,好在她内力深厚,这点身体上的疲惫还能忍受。比起这些,越发严重的孕吐症状才是让她精疲力尽的主要原因,吃什么吐什么,闻什么吐什么,若不是天气入秋,穿的衣裳多了,玄空一早就能发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除了肚子那里。
因此,玄空这么随手一搭,基本就能发现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那虽然微弱但绝对不容忽视的另一个脉动。
一下、又一下,好似能直接撞进他的心坎里去。
放在对方腕间的手瞬间变得僵硬至极,玄空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也不动,睫毛微颤,眼神震动,过了好几秒才开口,“你,你说,这是……”
他虽然极力保持镇定,声音也尽量放得平缓,但从宁宁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对方颤抖着的嘴唇,以及额头冒出的细密的冷汗。
看着对方这副姿态,宁宁心内当即一咯噔,背后小恶魔的尾巴摇得越来越慢,直至停摆。他这表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原本顾虑着玄空之前还是个和尚,恐怕不会这么快就是自己有孩子的事,宁宁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谁知道方才被玄空吓到了,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哭诉”起来……她是不是做错了。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孩子的父亲,他拥有知情权。
宁宁深吸一口气,抓住他僵硬的手放在微隆的腹部,在对方下意识瑟缩的时候遏制了他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玄空。
“就是你想的那样。”宁宁轻声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和你之前本就没有确定关系,孩子生下来也是我凌月教的,跟你同样没有关系。你不必顾虑我,做你想做的事,等到武帝宝库的事情结束,我就会回到西域,轻易不会踏足中原……”
“啊……?”
玄空一怔,他脑子里全是宁宁刚刚的脉象,等她冷静理智的一番话将他唤醒,心情激荡下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万千话语都堵在嗓子眼里。
若是他平常心态下听到宁宁这般疑似一刀两断的话铁定要炸,但玄空此刻仍处在飘然欲仙的状态里,大略将那番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轻微皱了下眉,舍不得斥责她,只轻声说了一句:“别胡思乱想了,我怎么会离开你……和孩子。”
亲口说出孩子这个词,玄空心神恍惚了一瞬。
孩子……
他和宁宁的孩子……玄空心脏快速跳动,剧烈的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胎相只有不到两个月,算一算时间,正好是他们还在京城的一个多月前。
他两世为僧,上一世受尽苦楚,但好在苦尽甘来,不仅有机会重头来过,还能拥有真心相爱的伴侣和属于自己的孩子!
玄空看了宁宁一眼,温热的手心从她脑后移到纤细的肩部轻轻拍动,不让怀中的女孩看到自己一瞬间湿红的眼眶。
玄空长长的睫毛轻颤,声音低沉而温柔:“谢谢你,宁宁,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有句话一直没有跟你说,宁宁,我喜欢你,嫁给我可好?”
“……我……你……”
怀中少女轻微的挣扎动作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来,正撞进他格外柔和的眼眸里,“……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再不说,我怕你想太多又跑了。”性子平和的和尚难得开了句玩笑,好笑地看着对方微微闪烁的窘迫眼神,摇了摇头没有再为难她,“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宁宁,嫁给我好吗?虽然我不会甜言蜜语,也没有家财万贯,但我会努力挣钱养你和孩子,我会努力学着如何做一个好夫君、好父亲的!”
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若是从前,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不在父母期待中出生的和尚,能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新生活。正如师父所说,还俗之后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后悔的。宁宁,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求婚,若不看他潮湿的掌心和紧张的眼神,宁宁还真当他像表面上那么从容淡定。
甚至撑在玄空胸前的手肘也能感觉到对方骤然变快的心跳,玄空身上原本笼罩着的疏离淡漠的气息也在顷刻间化了个干净,变成青涩的毛头小子,害得她不自觉也紧张起来了。
半晌,宁宁扑哧一笑,踮起脚凑近他的脸庞,“沈先生,你完蛋了,你看中的可是西域无恶不作的魔教小妖女哦!”
玄空微微一愣,心情忽然轻松下来,眉梢上挑,露出一个完全不佛子的戏谑表情,“那我也只好妇唱夫随,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小魔头了!”
两人相拥着享受片刻温存,宁宁忽然开口道:“这次回去我师父看出我破身了,但是因为我没带你一起回去,师父她老人家很生气。”
玄空叹了一口气,想到最近江湖上铺天盖地的招赘流言,就知道那位凌月教主气到何等地步了。
上次简单与霜教主碰面谈过一会,虽然提起宁宁的话不多,但言语间都能流露出她对这唯一的徒儿的看重和骄傲。单从这一批同行的凌月教众的态度,玄空就能察觉出教内对于他这个凌空出世的未来教主夫婿恐怕不怎么待见,更别提是把宁宁当做亲生女儿拉扯大的教主大人了。
不过……
玄空垂眸看了一眼宁宁和两人还未显怀的孩子,沉默片刻,忽而笑了。上一世那么痛苦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唯一的幸福就在他怀里,无论如何都别想他放手!
“等……!”宁宁感到身子陡然腾空,讶然地抬头看去。
玄空轻笑道:“你的身体状况很容易疲累,刚赶路停下一会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忙了。有我在呢,睡一觉起来再说。”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再说……我哪有那么弱。”
“我也懂医术,你别想糊弄我。”玄空挑眉,对她的话不予理会,顺便点了点她白嫩的鼻尖,语气中含着几分诱哄的意味,“回头我就找些妇科医书来看,你现在身上还有寒毒,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宁宁乖,听话。”
“……”
宁宁气闷,被他一句乖乖听话肉麻得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脸颊一瞬间烧红,下意识掀起被褥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去,团成一个团子。
心里砰砰跳的同时,又有种异样的甜酥酥的感觉。
玄空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害羞了。右手握拳抵住唇角,掩住控制不住上扬的弧度,努力憋住笑意以免让被子里的人恼羞成怒。
缓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拉扯着被子,直到露出对方整张脸才罢手,柔声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厨房给你做。”
宁宁拿被子挡住口鼻,露出的半张脸红扑扑的,瓮声瓮气道:“不要荤腥,闻着想吐,我都吃了好些日子蜜饯和白粥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玄空想起二十年后的宁宁因饱受寒毒折磨食不下咽的模样,心知她这些天恐怕都没吃下什么东西,玄空顿时有些心疼,心里初为人父的喜悦不免淡了些。
伸手抚过她不比离开前娇艳的小脸,玄空道:“我看到楼下有卖新鲜蔬菜的,就给你熬些菜粥,再做两碟爽口小菜可好?”
“嗯。”宁宁自从发现怀孕以来就没吃饱过,被他这一形容馋虫都快勾起来了,咽了咽口水,就听玄空又问:“粥的话,你爱吃稀一些的还是稠一些的?”
“……适中的。”
“好,睡吧。”
说到这里,宁宁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她感觉到对方似乎在她头上轻轻一吻,接着轻手轻脚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直到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的声音,她才放松精神,沉沉睡去。
至于门外,玄空淡定地从楼下买完菜回来,淡定地向掌柜的借用了厨房,又淡定地在魔教众怒视的目光下端着做好的菜进了宁宁的屋子,砰地一声隔绝了外部探寻的视线。
有相熟的问在一旁闲磕瓜子的方棠:“哎,你身边那小白脸做什么去啊,那屋子里好像只有一个刚来的姑娘家,跟他有什么关系?”
方棠斜睨了对方一眼,没有错过他眼底的不屑和兴奋,暗自嗤笑一声,表面上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什么关系?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们家小姐和未来姑爷了。”
此言一出,顿时叫在场的一些女子心里不是滋味。
武帝宝库还要再等半个月才会开,玄空和方棠算是最早到的,占据的位置也是最好的。很多江湖女侠心里明白此行未必会有收获,但如果能带些其他的,诸如如意郎君之类的人回去,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是以,一进门来,基本所有人都能看见在最显眼的地方坐着做望妻石状的玄空,忧郁俊美的男子从来都是最吸引视线的。期间不是没有女子借助拼桌或者是求助之类的话题向他表示亲近,奈何正主从来都跟没听到没看到一样,等她们回过神来,早已被旁边那个笑嘻嘻没个正行的中年男人忽悠走了。
——方棠:开玩笑,要是让你们这些人接近我教小教主看中的人,我方棠还要不要再凌月教混了。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难免会有些闷气,尤其是有一部分上来搭讪的女侠自己还会有一些拥护者,这些拥护者们不敢对梦中情人说什么,自然会将不满发泄到“罪魁祸首”的玄空身上。
要不是有一次玄空忍无可忍之下露了一手,震慑了没事找“情敌”麻烦的宵小,这会儿宁宁能不能顺利见到他还两说。
但与之相对的,经此一事,玄空在那些女侠们眼中的行情水涨船高,表面上看似安静多了,实则有自信的人都在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对此,玄空和方棠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前者对外人从不在乎,后者其实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等着小教主大发神威扫清情敌呢,好让他一众属下有机会目睹小教主英姿,为小教主疯狂打call!
宁宁一行人刚进来的时候,因其与众不同的气质,确实吸引了部分人的视线。但大多数人都没怎么在意,直到这些日子备受瞩目的玄空走进那间房里,很长时间没出来,终于出来一趟还是要亲手为里面的女子买菜做饭。
直到眼睁睁看见他进去,且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这才惊动了楼上楼下的客人,讨论声一下子炸开了。
“刚刚进来领头的那个女子一定是个大美人,我以我这双阅美二十几年的眼睛发誓!”
“这还用你说吗?我就想知道那位沈公子和她是什么关系!”
“这不明摆着的吗!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有什么关系?再说人沈公子的家仆都说了,那是他们家小姐和未来姑爷!”
方棠:……你等会,家仆说谁?
“嘿嘿,这下梧桐镇的女侠都要炸了,有好戏看了。”
“呸,不就是一个小白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了未婚妻还招蜂引蝶,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喂喂,姓张的你这话就有些酸了啊,不就是人沈公子拒绝了你心中女神吗?当谁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呢。”
“你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
“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跟沈公子说去啊,再不济,喏,那位小姐带来的属下都在呢,你去他们面前说啊。”
姓张的少年气急,恶狠狠地回头瞪了魔教众一眼,却正好撞进一双戾气满满的眼眸里,整个人有如被杀机锁定一般僵硬在原地,当头一盆冷水哗啦一声倒下,将他满腔沸腾的怒气尽数熄灭,只余无尽的恐惧。
他瞳孔骤缩。
“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