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密室上方坚实的岩石顶,伸手舒展了下筋骨,隐约听到骨骼缝隙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她揉了揉肩膀,动作有些僵硬,随口问道:“阿三,这里的时间过去多久了?”
阿三:「主人,刚好半天。」
“半天啊。”宁宁默默回忆了下剧情,“嗯,我记得玄空重生是在今夜子时,还有两三个时辰吧?”
阿三挂在她腰间晃了晃,“主人,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放松一下?你在回溯的时间里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肚皮相当给面子地咕噜一声,密室里沉默片刻,宁宁当即拍板定案。
“走!去厨房!”
眼下正是准备宵夜的时刻,夜色深重,宁宁维持着少教主的风度,在一路教中人士恭敬的注目礼中不紧不慢走到厨房,还未进去,一股扑鼻的香气迎面袭来。
火炉中肥嫩的烤鸭被烧制的色泽红润,肉质肥而不腻,皮酥肉嫩,入口即化,仅仅只是想象一下烤鸭的绝妙口感,宁宁就忍不住耸动起小巧的鼻尖,满眼陶醉。
胖大厨取下一只烤炙得恰到好处的鸭子,手法娴熟地片鸭,片片有皮带肉,薄而不碎,配上切好的葱丝、黄瓜丝、特制酱料以及薄饼,卷一卷整个包进嘴里,简直是至高无上的味蕾享受。
宁宁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地捻着一片鸭肉沾了点酱塞进嘴里,烫得呼呼直呼气,就是舍不得吐出来,嘴都张不开还不断冲胖大厨竖大拇指,惹得大叔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直接笑眯成了两条缝。
“少教主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他这烤鸭是祖传的手艺了,当初他家逢不幸,是教主大人救了他,还让他攒钱娶了个勤劳踏实的好媳妇,如今有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他这烤鸭虽然好吃,但也不兴得每天都吃,也就少教主,吃多少次都吃不腻。
“大叔,我想死你的烤鸭了!”
都一个多月没吃到了啊!
宁宁看到了肥嫩的烤鸭,就两眼放光,就跟看到肉骨头的小奶狗似的。
不怪她这么馋啊,实在是二十年后宁溪那破身子,吃什么吐什么,这对一个吃货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为此哪怕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清汤寡水的过完一生,宁宁都发誓要调理好自己的身子!
抱着烤鸭正要离开,眼尖地瞥见灶台上摆放着一小坛尚未开封的酒。
宁宁凑上去嗅了嗅,又用指尖沾了一点放进舌尖,淡淡的桂花甜香浸染开,余韵悠长,少女眼前一亮:“这是什么?”
“哦,那是桂花酿,是内子从集市买给小的解馋的,味道清甜爽口,小的带了一小瓶品尝,少教主您喜欢的话尽管拿去,不过……”胖大厨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刮起一阵风,红衣少女瞬间不见了人影,他目瞪口呆地补上下半句话,“……这酒后劲儿大得很,您切记不可……贪多。”
“少教主轻功更厉害了啊。”胖大厨挠了挠头,憨憨地道:“毕竟是咱们自家地盘,应该不会有事儿吧。”他摇了摇头,想想自家闺女跟少教主差不多大,到底还是不放心,招手叫来个小厮,吩咐他去找少教主的侍从提醒一下。
此时,拐角处走出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
“师兄,师兄?!”
莫无双顺着云天辰发愣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忍不住好奇道:“师兄,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已经不在了。”云天辰摇了摇头,眼底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意:“看到了一只半夜偷吃的小馋猫。”
猫咪?
莫无双再度朝一片黑暗中看去,莫名皱起了眉。
*
玄空是被额头的剧痛唤醒的,潮水般的记忆迅速涌入脑海,令将将重生的玄空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脑海中仿佛有一把锉刀硬生生把自己分成两截,一半是二十年来清心寡欲谨守清规戒律的玄空佛子,另一半,则是被生母毁去所有,失去名声失去恩师失去生命的无耻采花贼之子……沈谦。
他是佛子?
不,他不是!
他亲手夺去五百一十二条人命,杀死生母,堕入魔道,死后化作冤魂久久不得安息,他有什么资格自称活佛转世!
生母恶毒的诅咒依稀在耳边徘徊——
“听见了吗?天下人都在咒骂你,你给大家带来了灭顶的灾难,你为什么要出生?!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不,不不不,你不能死,我要留着你的命,好好折磨你!”
你不是我母亲吗?我对你千般好,万般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时而温柔——
“谦儿,你看你,瘦成这样又不肯吃饭,为娘好生心疼啊。是烧肉不好吃吗?还是酒不好喝?对了,对了,为娘今日出门聚会,听到有家姑娘倾慕与你,你看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成家立业呢?”
不,不可以!我是和尚!是出家人!不能吃肉喝酒,不能娶妻生子,不可以破戒……不可以……为什么我动不了,你不是我娘,别靠近我,不要啊……师父,对不起……
时而癫狂——
“滚!滚啊!你们都是混蛋,都想害我!我偏不如你们的意,偏要活的好好的!哈哈哈哈,活佛转世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一个只能在水牢里苟延残喘的小可怜!哈哈哈哈,沈映雪,下一个就是你!你等着!下一个就是你!”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眼前逐渐陷入无底的黑暗。
……为什么没人来救我。
青筋暴起的大手缓缓下移,露出一双充斥着血丝的死寂黑眸,他还记得,那个女人临死前歇斯底里的哀嚎——
“不……不要……你不能杀我……我是你娘啊!谦儿……是为娘对不起你,求你饶我一命!求求你!娘给你磕头了!求你!”
他嘴唇微微蠕动,轻声吐出三个字:“太迟了。”
已经……无法回头了。
长剑落下,滚烫的血液溅进他的眼睛里,烫得连四肢百骸的骨髓都烧了起来,如同置身地狱业火,永世不得超生。
记忆的末尾,一袭红衣的女人翩然落下,将他笼进怀里,几句话点醒了他。
在他生命的最后,那名突然闯入的红衣女子是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他躺在女人的怀里,泪流满面道:“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当如何?
看着白净的掌心,玄空猛地攥紧拳头,瞳仁氤氲着浓郁的黑气,嗓音嘶哑:“若有来世,当快意恩仇,让此等小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世的记忆融合导致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突然从他的脑海里崩裂开来,好似所有的脑补神经都被一把钝刀割裂重组,玄空眉头剧烈地抽动,脸色涨得通红,额头青筋蹦起,牙齿紧咬,却还是忍耐不住地从唇齿间挤出细碎的呻吟,光溜溜的脑袋渗出阵阵冷汗来。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他用力捶着自己的脑袋,外部的疼痛与内部的冲击相抵,竟诡异地形成了一种平衡,让玄空有一种舒服了些的错觉,顿时更加大力地击打起自己的头部。
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女声。
“哎呀哎呀,好重的戾气,佛子大人如此凶残,真是为梵音寺未来担忧啊。”
“谁?!”
玄空刚准备往墙上撞的动作猛然停住了,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警惕,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子里多出来个人,什么时候他的内力连近在咫尺的人都听不出来了?
他猛地抬头,准确地捕捉到窗台上少女潇洒的坐姿,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额角浮现几条青筋,浑身弥漫着一股既阴郁又暴戾的气息。
他用力甩了甩头,眼前出现重影的视野逐渐清晰,少女熟悉的轮廓映入眼帘。
一时之间,记忆与现实交叠,玄空忍不住恍惚地唤出声:“宁施主,你要沐浴歇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