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雪没有掩盖的路
祂像人类蓄养家禽一样,将合适的能量和一些人类的样本混合,如此迭代,最后在这片淤泥包裹的山里养出了自己的牲畜。
但最初的牲畜老是死亡,他们虽然能够被控制,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级的能量混杂太多,或者他们不配被高级的能量掌控身体,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会在一些时刻大脑变成水流,爆开,即使还能维持行动,但不是祂需要的了。
色彩来自宇宙,祂也在人类的记忆里寻找色彩。最初接触到的红色,也构成人类生命的一部分,虽然很低级,却也有一点微末的价值。
来自宇宙的色彩于是开始尝试调配那些颜色。
祂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败的原因。人类的意识和精神既脆弱又奇妙地坚强,倒不如说,即使是在人类里,算得上“年老”的成员,其实本质也是幼稚的。
人类的生物集群,就是一个不断维持被认同和渴求认同,不住哀嚎而无法停止愤怒与自怨自艾的庞大幼生族群,祂当然可以引导人类,但又觉得人类并没有这样的价值。
祂开始尝试如何把人类的意识进行彻底的操控,在能量和能量流动之间,有的时候做一件事,对祂来说也就是“一时兴起”,就像人类的幼童会无缘无故地碾死蚂蚁,只是因为能够做到,于是就做了。
崩溃的人类意识往往是因为看见或者注意到了祂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毒害,祂就像一个致命的病菌,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足够可怕。
而人类的脆弱在于人类是社会的动物,需要维持彼此的联系,在不断地循环往复之间,崩溃的直接原因可能只是一个和他具有生理血缘关系的人死去了而已。
于是祂开始创造不会死去的家人。
而开始创造的时候,又是祂一个休眠的时期要到来了。
就像地球上的四季其实并没有具体到哪一天是春天到来一样,祂的休眠期也是一整段长长的时间,也因此,祂做得并不那么精细,但糊弄被创造出来的生命却完全足够了。
人类的记忆和历史就像一本又一本浅薄的书,和宇宙比起来,不那么重要;和祂已经度过的时间比起来,不那么重要。
不会死的长辈们,以及被创造出来的,像是人类的生物,在淤泥之间的虚幻世界里,一年一年等待那所谓开花节的到来,然后被祂收割新生的低级能量,既是消遣,也是休眠的一部分。
……
心跳声重新变为坚实的一切,黎迦一瞬间感觉自己被推出了一条狭长的隧道,回过神来,他仍然握着那杆雪白的长枪,站在血肉团的面前。
这算什么呢?悲剧的源头其实只是一团来自其他地方的能量,以德砚为首的人,甚至不算是真正活过,那些曾经被吞噬的活人,也就永远留在这里,或许……
“大多数悲剧本身就没有意义,”黎迦再一次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血肉团,微笑依旧跟之前一样,“而且也根本管不了……”
关于很多不太合理,很不公平的事情,暂时无法去改变,没资格和能力去管的时候,不任意评价,经过的时候小心翼翼,就已经够了。
如果突然热血上头想去管管,那也行……但最好是真的自己想管,而不是被额外修改了认知。
对做过的事情不至于后悔,但会很讨厌。
长枪的尖端刺进了鲜红的血肉之间。
骤然之间,身边那些雪白的飞蛾怪物就像沸腾了一般,黎迦听见它们拍打翅膀,一拥而上,仿佛逆流的雨水。
而后,它们占满了那颗血肉团的位置,甚至一丝红色都没有留下,扑打的翅膀开开合合,像某种鳞片。
没能占据一席之地的飞蛾往外飞去,然后,一阵阵仿佛摩擦的声音就这样渐渐响起。它们开始啃噬这个血肉聚合的地方了。
黎迦试了一下,要穿越飞蛾的集群再把那根长枪拔出来不太现实,它们的聚集比之前在心脏瓣膜的墙壁时更加稠密。
但是,稠密也意味着它们要再猛地窜起来想拗断自己的脖子的话,也不太现实。
黎迦迈出一步,踩上几只飞蛾怪物翅膀交叠起来的部分。
下一步,是它们的背。
再下一步,是更高一点的飞蛾怪物。
当接近了这片空间的顶部,黎迦看见飞蛾怪物身上被点染的红色。像流动的内脏,或者黏稠的铁锈。
它们一刻也没有停止对这里的啃噬。
说到底,这里也算是两股能量在互相吞噬,但体现在现象当中,就稍微有些令人不舒服。
宇宙的本质也是能量的熵增……
黎迦等待的时候,又有一些红色滴滴答答洒落。
也许在降临到地面的时候,那团来自群星的色彩就已经接触到了低级的能量,即使现在仿佛毁灭世界的举动,对祂而言也只是类似游戏的行为。
祂并不在乎人类的小把戏。
祂只是存在,只是自体存在能量的流动,然后,就足以毁灭玩家的挣扎。
当滴落的红色在地面形成镜面般的湖泊,黎迦看见崭新的天光,依旧充满混沌的灰色。
飞蛾怪物们还在吃。
它们身体现在的形态,当然不会是原本纯粹的天外能量,混合了地上驳杂的低等生命。
所以现在这种形式,也算是“休眠”的一种吧。休眠意味着并不太清晰的混沌时刻。
即使是能量,也总是会有活跃和不活跃的区别,规则和离奇的差异。
但只要再等等,再稍微等上一下……
被破开的口子就足够让人钻出去了。
每一步踏上一只飞蛾怪物的躯体,就像踏着雪片行走,黎迦其实做好了随时摔下来的准备,但这里飞蛾怪物的数量实在是足够多,而周围的空间本身就在被不断蚕食。
他逃出去的速度,比这颗淤泥心脏从内而外崩溃的速度,更快。
身体钻出去,就像钻出一个温热的通道,像从泥潭里浮出被吞没的部分。黎迦感觉自己呼吸里的血腥味减轻了不少,然后他迈出去,看见从心脏其他地方钻出来的飞蛾怪物。
——黎迦自己其实也没有找到全部的飞蛾怪物们。还有一些角落里的杀戮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胜利者在空中翩翩而行,扇动灰色的气息。
仅仅是存在的沉眠,这个淤泥世界就已经要崩溃了。
一瞬间,黎迦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还没有出现过的,偏向人形的飞蛾怪物。
这里的能量已经快要互相吞噬到了尾声,可是飞蛾族群的头领还没有出现过……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能量等级还是不够高?但是之前明明自己用人血也能唤醒人形的飞蛾怪物,那总不可能比原始的能量等级还高吧……
不过这样的迷思也就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黎迦沿着淤泥心脏的外表滑下来,看见下方怪物们的形状已经变成了一滩滩烂泥般的模样。
因为心脏和飞蛾之间的倾轧,这些副产物也不再被足够的能量支撑,就这样倒下了,虽然还没完全死去,可也不太遥远。
黎迦绕过去,往村子的方向走去,才刚迈出一步,感觉脚后跟有点牵绊的感觉。
他提起猩红锯肉刀,准备往后砍下去之前,看见那个从红黑相间淤泥里出现的,拉住自己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尖利的,沾满了淤泥的手。
即使如此脏污,那只手上也能看出精心雕琢过的样子,带着有筋骨一般的柔软。
黎迦了然“哦”了一声,伸手从中间将那一块东西挖出来。
美人皮傀儡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形态,连一根手指都没有折断。脸上多了几道刮痕,但无伤大雅。
它抓住黎迦的脚后跟,表情跟之前被派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吧,既然你也在的话,那就一起走吧。”黎迦跟它打了个招呼,丝毫不觉得跟一个傀儡做这种动作有任何不妥,“不过,你下次最好再出来一点,不然我差点把你脑袋给砍了,那多不划算啊。”
美人皮傀儡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淤泥,但黎迦现在的样子也挺凄惨,细小的鳞粉混合红色的流动液体,已经浸润了他的肩膀,还在往下流淌,一大一小模样都有些邋遢,只是眼神还挺精神。
黎迦把美人皮傀儡放在臂弯里,但下一秒钟,他感觉手臂一轻。
那美人皮傀儡坐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手扶着黎迦的脖子,动作规规矩矩,好像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
“啊,那行,你可要帮忙看好我的后背啊,”黎迦笑眯眯,“交给你了,大美人。”
说着,他拔出猩红锯肉刀和诗寇蒂的单片剪刀。
将已经成了淤泥,但依然在颤颤巍巍抖动,甚至边缘有一些尖利凸出的怪物身体,一点点斩开。
就这样造出一条并不好走的路来。
……
村子里,德砚为首的年轻村民起先对那只活着的肥料还算是相当期待,到了后面,这点期待很快就化为疑惑,渐渐变成惊恐。
那肥料在傀儡丝的束缚之间,一开始还有些所谓的活力,虽然是之前没见过的,但形状和特征都同往年差不多。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肥料一点点变得绵软,变得膨胀,就像腐烂的动物身体会迎来膨胀一般,“肥料”膨胀之后就产生糜烂,从傀儡线之间软化而下。
林生还来不及收回傀儡线,就看见肥料顷刻间下滑。
他虽然惊疑不定,却也能意识到,一定是淤泥世界那边出现了问题。
而天空变得越来越阴暗,带着腥味的风滑过树梢,芭蕉叶子不住舞动,但那种空气里的香味,竟然也在越来越旺盛。
仿佛有人打开了香水瓶的源头。
“他怎么还不回来,”林生看着傀儡线被挣开,上面残留一丝丝染红的痕迹,皱皱眉打算换一轴线,“再不回来,这些人也……”
在林生的视线里,德砚这些人虽然表情惊恐,但变化更大的是一些细节。
眼珠子一点点从眼眶里凸出来,手指甲一点点变长,脚边垂下了黑色的细丝,那是他们掉落的头发。
虽然还没有像“肥料”一样长出多余的眼珠和手脚,但距离他们失去那精致的人形,大概也不远了。
“看来是要变天了,”德砚瞧瞧天上的颜色,转头跟林生说,“我们先回去吧,等会儿阿爷他们回来了肯定会解决这些的,幸好你劝我们没动这肥料……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等埋进土里就化掉的肥料……”
而林生直接拒绝了他:“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他单手重新扯出一截新的傀儡线,刀刃贴在手心里。
事到如今,林生对德砚等人并不放心。
即使他们确实拥有美丽的皮相。
“那好吧,我陪你一块儿。”
不料,德砚听他这么说,也马上停止了要去竹楼里的脚步,在林生旁边坐下来,完全没意识到林生紧绷的表情。
“你是在等他吧?”德砚露出一个笑容,虽然眼珠感觉下一秒钟就要从他略显黧黑的眼眶里掉出来,却依旧充满一种野性的英俊,“其实我之前也有等我的朋友,但是最后没有等到。”
林生此刻其实已经把德砚等人视为怪物了,听见他这么说,第一个反应是德砚在说谎,只是要打消自己的戒备之心。
第二个反应是……怪物也会有这样的心理活动?
虽然很细微,但林生确实有一点好奇了。
“那次也是,我们去山里摘草药,他为了躲毒姥姥一脚踩空,摔断了腿,位置不太好,我一个人拉他不上来……”德砚脸上浮出一个陷入回忆的表情,“我要他等我找人来救他,那段路很长,等我找到人已经天黑了……”
“但是,我再回到他之前摔下去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影子……我找啊找,找啊找……他到底去哪里了呢……”
说到后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话语里的感情,却都像是真的。
林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那你后来……”
德砚羞涩一笑:“后来过了两天,其他人把他背回来了,怪我太傻,没发现他自己挪到了石洞里。”
林生越听越诡异。
摔断了腿的人,自己挪到石洞里,还过了两天就被人找到了……
找到的,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在原地等待的话,等来的,还能是原先的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