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京城茶楼众多,说书者比比皆是,大多讲些民间故事。
除非有人授意,或者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当事人都已离世,无人追责,才敢说些皇家秘闻。
一家普普通通的茶楼里,说书人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激情四射,客人却不多。
故事太老,人们已经听了很多遍,只有两个斗篷人坐在角落里听得津津有味。
“话说景成帝二十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考虑传位之事,太子无德,难以慑服诸王,民间还有各种谣言,欲让太子身败名裂,这日,病入膏肓的景成帝,招来掌印太监问道……”
“外界谣言究竟是谁人所传?”
掌印太监兼领昭狱和东厂,眼线遍布天下,各世家府内也有密探,只要用心,不难查出谣言出处。
“据老奴眼线密报,谣言起源并非一处,至少是从三家王府里传出来的,权谋之道,万变不离其宗,这些王爷的手段也大同小异,都想抹黑太子,阻挠陛下传位。”
掌印太监提议道:
“其实陛下不必去查谣言出处,有实力争夺皇位者,无非那几位王爷,是不是他们放出的谣言,无关紧要,陛下只需借题发挥,哪怕不是他们放的,罪魁祸首也是他们,一并问责,入狱杀绝,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同时也可保证皇位传承。”
“杀绝?”
景成帝面色苍白。
大雍朝以仁孝立国,万古以来少有帝王杀兄弑弟。
这些血脉宗亲都是皇室的基本盘,每杀一个,皇室的整体实力便弱一分,真把这些人杀绝了,血脉凋零,无人可用,江山必亡!
如今最觊觎皇位的,无非乾王,晋王,秦王这三位,每一个都是权臣,是他的兄弟,门人故吏遍天下。
朝政大事也基本都是这几人商议之后,再上奏请批。
没了他们,大雍朝得乱成一锅粥。
景成帝明白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外界所传杀死皇长子,必然是假,但与宫中贵妃私通,这种空穴来风之事,十有八九是真。
毕竟他这当皇帝的体弱多病,多年未临幸后宫妃嫔,至今只有一根独苗,可前几日却爆出受不住宫斗的杨贵妃投井自杀,掌印太监亲自验尸,查出杨贵妃打过胎……
若不是别无选择,太子早已被囚禁东宫。
可现在,景成帝别无选择。
不但要护住这个逆子,还得给太子扫平障碍,杀兄弑弟。
每每想到这里,景成帝便憋屈想死,只想骂一句“我葬他爹的操蛋玩意”。
景成帝知道自己在众人眼里已是无能之君,如今有子嗣,却还让旁支登上皇位,史书和百姓不知会如何抨击他。
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自己这一支百代昌盛,哪怕捧个废物登基也在所不惜,好歹是自己儿子,总比外人强。
“明日一早我去求见老祖,你以我交代后事为由,将乾王他们全部请来,并在殿外埋伏刀斧手,自愿辞官归养者,既往不咎,执迷不悟者,抄家入狱。”
“喏!”
掌印太监领命,正欲退去,忽然殿外有人送来急报。
景成帝看完,面色阴晴不定,掌印太监一看,也是惊疑起来。
“乾王请辞?”
最觊觎皇位之人,突然一改常态,要放下权势,直让主仆二人不敢相信。
不多时,乾王府中的密探也送来了情报。
昨夜乾王宴请府中所有门客,想要急流勇退,不再争夺皇位,有门客当场提议密谋造反,乾王却说没有宫中老祖的支持,造反无异于自取灭亡,之后不顾众人反对,下令给足盘缠,解散所有门客,即日起闭门修仙。
看完密报,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陛下,乾王野心勃勃,此举必然有诈。”
“有诈又能如何?”
景成帝冷笑一声说:
“只要我批准他请辞,没了实权,只剩一个徒有虚表的王爵,府中门客也散尽,即便他有天大的能耐,也翻不起浪花。”
“这……”
掌印太监颔首,确实是这样道理。
“那明日还要请乾王来议事吗?”
“当然要请。”
景成帝说道:
“他若来,说明他还关注着皇位,请辞只是阴谋诡计,他若不来,才说明他真正认清了现实,知道没有老祖撑腰,谋朝篡位死路一条,还不如放下一切,当个闲散王爷,至少还可保命。”
掌印太监心中恶寒,只觉伴君如伴虎。
……
翌日。
景成帝召见诸王。
唯有乾王称病不至,并二次上奏请辞。
景成帝拿出乾王奏章,劝说秦晋二王识时务,连势力最大的乾王都屈服在朕脚下,主动辞官,尔等若再贪恋权势,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休怪朕不讲情面。
放下权势与皇位的诱惑,需要大勇气,大决心,不受刺激,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秦晋二王大权在握,夺嫡之时便不服景成帝,上位后这厮又成了病秧子,心里越发看不起他。
如今一朝发难,二王措手不及之余,思想扭转不过来,根本不信景成帝敢把他们怎么样。
然后……
二王便入了狱。
朝野震惊,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过半的大臣都跪在宫门外为二王求情,哪怕酷暑晕倒也不离开。
其他诸王一样来求情。
大家都看出了景成帝的想法。
不救秦晋二王,下一个入狱的便是他们。
就在景成帝力排众议,摆出坚决姿态,一定要惩治二王时。
当夜。
秦王和晋王死于昭狱。
景成帝闻言呆若木鸡。
他有杀人之心,却没有杀人的胆量,免得影响太大,江山动荡,皇位不稳。
只要秦晋二王知道错了,愿意辞官,不再参与朝政,他会网开一面,留二王一命。
而随之而来的另一则消息,直让景成帝生命走到了尽头。
“秦晋二王是你手下毒死的?”
景成帝死死盯着自己的心腹掌印太监,满面的难以置信。
“老奴有罪。”
掌印太监满面懊悔说道:
“老奴手下有一义子,昨夜听闻陛下想惩治二王,不知为何头脑发昏,私自揣摩圣意,觉得陛下不好担当杀兄弑弟的罪名,便私自做主,毒死了二王,想以此搏得一世忠名。”
景成帝一口老血喷出,昏死在了龙榻上,再醒来,悲呼一声竖子误我一世声名,气绝身亡。
翌年。
太子继位,改元景隆。
登基之初颇为隐忍,事事听从群臣建议。
直至三年后,皇位稳固,突学其父,开始对叔父王爷们下狠手。
景隆四年春。
皇帝出宫微服私访,遭到刺杀。
经东厂查证,刺客为瑞王府门客。
景隆帝獠牙初显,下令灭尽瑞王府。
景隆五年。
皇帝南巡,又遭刺杀,竟是四皇叔康王派人所为。
景隆帝大怒,下令将康王一脉悉数捕入昭狱审讯。
康王闻之,集合府中门客,拼死抵抗,杀得京城天崩地裂,最终不敌自尽。
死前大喊景隆不仁,冤杀皇室宗亲,必下十八层地狱。
群臣哗然,私下议论皇帝无德,望之不似人君。
杀到这里,百官勋贵都看出来景隆帝完全是自导自演,只要哪位皇叔稍微对他有一点威胁,便杀之而后快。
然而众人不知,景隆帝遭刺,那是真刺,有一剑差点将他脖子都刺穿,头颅飞起。
就这么地,每年都有皇室宗亲丧命。
立谈之间,转瞬十余年,马六将乾王搜魂夺魄,又用嗜血魔功吸成灰烬,假冒对方已到了景浩一年。
君子报仇,千年不晚。
反正他宰妖这么多年,光是吸收龟妖的长寿天赋,寿元便已累积到七八万年之久。
这还不算骷髅长生经所增长的寿元,长生不老对他来讲难度不大。
这十余年,他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凭王府杂草丛生,昔日门人苦心来劝,也坚决不理外界之事。
至于陷害诸王刺杀,鼓动诸王造反等等烂事,都是疯子老祖所为。
这厮唯恐天下不乱,搞破坏贼专业。
每每把人害死,还会乐得手舞足蹈,几乎能与老道士的没人性比肩。
而说书人讲了一整天,直至窗外红日西坠,终于歇嘴,不敢再多言最近几年之事。
今年初。
剩下的几个皇叔联合谋反,光天化日之下,组织门客大军攻打皇宫,都怕步入诸王后尘。
其中还有四五道境的异姓王。
谁也猜不透景隆帝只杀皇室宗亲,还是想要灭尽王爵,实行削藩之举。
为了身家性命,为了子孙后代,只能拼一把。
结果不言而喻,诸王惨死,惊动了雍天正,伫立在皇宫深处,只三言两语,便让四五道境的异姓王入宫请罪。
景隆帝似乎作孽太多,被上苍所忌,也可能是被其他皇室子弟诅咒,仅仅当政十三年,便寿尽而亡。
他唯一的幼子登基,仅有三岁,改元景浩。
疯子老祖暗暗传音道:
“我们这十余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大雍混乱不堪,皇室宗亲几乎死绝,只要再干掉雍天正,灭杀雍氏皇族最后的底蕴,大雍必崩!”
十余年来,二人已经把大雍的情况全部搞清楚,虽没进过皇宫,但没少搜魂夺魄。
十多位王爷的记忆整合在一起,连带宫中上百位太监,皇宫里的一砖一瓦,隐藏有多少强者,多少供奉,全都了如指掌。
马六说道:
“景隆帝此人刻薄寡恩,若非我心生感应,抢先一步出手把他咒死,只怕这厮也想杀我。”
“这很正常。”
疯子老祖怪笑传音道:
“在老祖我的挑拨下,他杀了那么多皇叔,只差你这最后一个,便可荡平皇族,你乾王好歹也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尽管这些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景隆帝也不想留下隐患,免得他前脚一死,你后脚复出,夺他幼子的皇位。”
顿了顿,疯子老祖邪笑起来:
“如今只要再咒死幼帝,你这乾王便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不如玩一把大的,过一过皇帝的瘾。”
“……”
马六无语说道:
“你我二人兴风作浪,弄死那么多皇子皇孙,雍天正岂能无感?即便你我做事隐秘,最多也只能让他后知后觉,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他若再察觉不出有人针对,与蠢彘无异,此刻必然已是蓄势待发,调动人手,只等你我暴露。”
疯子老祖问道:“你怕他吗?”
马六回道:“自然不怕。”
“既然你不怕,敢不敢做一票大的?”
“有多大?”
“挖他大雍历代帝王的祖坟。”
“……”马六愣住。
疯子老祖阴笑道:
“帝王的陪葬品虽不少,但老祖我看不上这些凡俗之物,挖坟盗墓,单图一乐子,光是看看雍天正吃了大便的表情,老祖我便从头爽到了脚。”
“您老厉害。”
十余年来,马六第一次对疯子老祖心服口服,竖起大拇指赞道:
“早知你老还有这一招,那我还苦心积虑装什么乾王,雍氏皇族历代帝王超百位,我全挖了,把尸骨刨出来,弃之荒野,不信他雍天正置之不理。”
皇陵不在京城,而是另外选址,四周虽有大阵,更有强人守护,但绝对比不上雍天正。
疯子老祖摇头道:
“这些年乱搞,还是有些意义的,至少拖延时间,坏了大雍江山,你小子的修为也突飞猛进,已至五道境后期,再变身施展种种天赋,天王境初期都可一拼,即便雍天正隐藏些实力,你也不至于太怕。”
十余年清修,马六虽未宰妖,却精神专注,夯实了自己的基础,整理了毕生所学,也不用再忌惮老道士,可以在府中肆意变身,研究自己的天赋能力。
想了想,马六留下些碎银,与疯子老祖起身离开说道:
“去挖大雍祖坟,必定惊动雍天正,你我还需在皇陵四周提前布下一些手段。”
“是你布置手段,不是老祖我,此战你主攻,我在旁边掠阵,帮你助助威,已够仁义。”
疯子老祖总有些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说道:
“照我说,这几年兴风作浪,浪费苦力搞死那些皇室宗亲,你不如就做一做这雍皇,不必你亲自上位,找个傀儡替身,灌顶记忆,让他觉得自己是乾王,登基后代你打理朝政,统治天下,掌握一家上古皇朝,岂不痛快?”
顿了顿,疯子老祖渗人笑道:
“你若不愿意,这皇位让我替身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