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怎么喊。”
被猜穿了身份,王狗蛋不再掩饰,直接摘掉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四下皆惊。
“像,实在太像了。”
不少老乞丐浑身发颤,仿佛又见到了昔日的洪老帮主。
当年的事情,即便一些入帮不久的小乞丐,也隐约听他人讲过,郭天赐这个帮主之位来路不正。
哪怕他已统领丐帮十多年,还请一些说书人改编了那段历史,老乞丐们提起他,依旧不会说他是顺位继承,心下多有鄙夷。
名不正言不顺,郭天赐才隔三差五闭关,将权力下放,很少打理帮中事务。
他上下打量王狗蛋一番,心里有了底,淡淡说道:
“怪不得敢离开扒皮司,原来是修成入道境,有了报仇的底气。”
“可惜,你太嫩了些。从你离开扒皮司那一刻起,你的行踪便在我监视之中,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你见了谁,我也门清,你以为联合长老们一起发难,便可以让我众叛亲离吗?”
郭天赐摇头道:
“你错了,他们不会坚定地站在你那边,他们只会见风使舵,臣服于强者,很显然,那个人不是你。”
“无所谓。”
王狗蛋自袖中掏出匕刀,反手紧握。
“只要他们不动手,能让我与你公平一战,便足够了。”
“公平?”
郭天赐哈哈大笑,声震如雷。
“这世上哪来的公平?”
“只有成王败寇而已!”
“你去死吧!”
郭天赐魁梧身影一跃,巨掌瞬间黑青充血,从天而降如开山石碑压下。
恐怖掌劲狂荡向四面八方,吹得弟子们纷纷倒退。
王狗蛋双目微眯,早已预料到对方会突然偷袭,将内气注入刀中,反手狠狠朝上一削。
哧——
炽烈锋利的匹练狂飙而上,直冲郭天赐面门而去。
王狗蛋没有用降龙十八掌。
此功郭天赐也练过,而且是他爹洪老帮主亲自传授的。
刀气袭来,郭天赐早有预料一般在空中翻了个铁板桥,躲过刀气,双脚间不容缓地踢向王狗蛋面门。
这一套动作宛若连招,行云流水。
可见他身经百战,远非年轻人可比。
猝不及防之下,王狗蛋只得本能的将匕刀反手横在眼前,等着对方踢上刀刃。
可结果与他所想不同。
一股狂暴脚风涌来,莫大的巨力瞬间崩飞匕刀,又余力不减,让他挡在面门之前的臂骨剧痛,整个人都被踢得横飞了出去。
郭天赐年逾六十,鬓角斑白,但他身躯雄壮,力量之强远超身体亏空的王狗蛋。
这还没有比拼功力,没有拿出致命招数,从一开始,结果便已注定。
而之前答应帮王狗蛋的二长老和四长老,见他落入下风,果然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出手帮忙。
郭天赐稳稳落地,背负双手满面嘲意:
“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乾坤未定,你不要得意。”
王狗蛋挣扎着站起来,呸了一口血沫子,咬碎藏于口中的丹药。
轰——
一股爆炸性力量扩散开来,荡起四周飞沙走石,扑得众人睁不开眼。
等长老们再看时,只见王狗蛋气息骤然攀升,双目充血,本来骨架般的身躯竟似魔鬼般暴涨,全身肌肉膨胀,将单薄衣衫撑得像要炸掉。
最可怕得是,他满头长发一瞬间变白,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砰!
一块块坚硬的青砖崩裂,在王狗蛋的恐怖功力之下,四周太师椅全被推开。
郭天赐变了脸色。
一眼看出对方咬碎得是黑市上的狂龙丹,有钱都买不到,必须用妖魔身上的器官才可换来。
一经服用,激发浑身潜能,过后必死!
“这个疯子。”
郭天赐提起十二分精神,身法如毒龙钻心扑杀上去。
“佛动山河!!”
王狗蛋身上蓦然金光大放,双掌如暴猛巨佛结印,磅礴拳力仿佛一轮金色太阳,径直朝前轰去。
他对马六真心以待,老六自然将大日如来诀倾囊相授。
奈何王狗蛋没有恐怖心脏,短时间内只学会三招拳法,但在大招上压制对手却是足够了。
郭天赐身躯巨震,骤然愣在原地。
铺天盖地的金光覆盖了他视线,感官都被这一拳模糊,仿佛老眼昏花,提不起精神。
如此拳法,已踏足修仙之境,只有传说中可以沟通鬼神,召唤龙虎的绝世功法才可达到。
不过,郭天赐非凡人。
入了道,心灵敏锐,六感通神,在普通人眼里,那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本能的催动内气,不闪不避,同样一拳,如擎天巨柱般暴冲轰出。
“砰!!——”
两拳交击。
巨浪冲击波撕空宣泄,两人脚下青砖也被冲得向外倒卷,让地底裂开蛛网般的沟壑大裂缝。
早已退至十丈外的长老堂主们,满头长发全被这股气浪吹得向后拉直,身子难以自抑地倒退,险些人仰马翻。
“再来!”
郭天赐面色一红,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强压着上涌的气血,不甘示弱,拳头似炮弹出膛般接连轰出。
砰砰砰——
刹那间,狂风暴雨般的对轰声震耳欲聋,回荡在整个乞丐巷子上空。
拳拳相碰,空气出现层层叠叠的波纹气浪,地上碎石被震得不断跳动,大地都像要翻覆过来。
密集的打击声过后,双方拳头骤然交错,同时轰向对方胸膛。
“铛——”
洪钟巨响的恐怖颤音激荡开来,震得众人耳膜剧痛。
两人也是纷纷吐血,却死战不退,奋力挥拳攻杀,让金钟声连成了一片。
“铛铛铛!——”
“这还是人吗?”
入道境之下的长老堂主们,全都充满震撼,完全无法想象人的力量和体力,可以强大到如同两只巨兽激烈交战。
突然,狂猛无俦的金钟风暴戛然而止,白发身影被轰飞出来,口中鲜血喷涌,狠狠砸在地上。
王狗蛋本来魔鬼般高大的身躯,落地后骤然泄气,鼓胀撑起的衣袍也扁下来,破烂如布条,露出里面暗金色的金蚕宝甲。
“噗!”
郭天赐同样不好受,一口淤血喷出,雄壮身躯摇摇欲坠。
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鲜血,他疯癫笑道:
“这十余年来,自从知道洪家还有一条余孽活着,我便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这条丧家犬,今日达成所愿,以后总算能睡个好觉。”
背信弃义,杀了人家满门,夺来这帮主之位,郭天赐再没好活过一天。
人做了亏心事,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便会心虚,怕人家找上门,怕人家报复,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夜里风大一些,刮得窗纸稍微一响动,都能将郭天赐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平日里见到长老堂主们,即便是自己的亲信,他也看谁都有反骨,仿佛每个人都长着一张随时背叛的脸。
只要将背部露给手下,郭天赐便会产生幻觉,仿佛下一瞬便会有刀刺来。
若是哪两个长老走得近一些,他会也忍不住疑神疑鬼。
这两人是不是也想篡位?
身体有病可以治,心里有病,人是会疯掉的。
这十几年来,郭天赐都似惊弓之鸟,表面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心性大变,经常在密室里发疯,鬼哭狼嚎,拼命用脑门撞墙,将自己身上抓得血肉模糊。
他经常扪心自问,如果再选一次,是否还会贪图帮主之位。
答案是不会。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还是那个义薄云天的郭长老,行事光明磊落,被无数丐帮弟子敬仰、拥戴。
可惜,路是自己选的,没法回头。
如今只有杀了王狗蛋,他才能从梦魇中解脱出来。
望着逼近的郭天赐,以胜利者姿态居高临下俯瞰自己,王狗蛋神情暗淡。
他油尽灯枯了,满头白发都在脱落,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终究还是无法报仇吗?”
他拿出了藏在金蚕宝甲袖口里的那包药粉。
郭天赐凌压而下的手掌骤然停滞,莫名的浑身汗毛竖起,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惊颤问道:
“你这是什么?”
王狗蛋虚弱无力说道:
“这是一对妖魔夫妻炼制的化魔粉,只要弥漫开来,周围所有的血肉生物都会化成肉泥。”
“你疯了?!”
郭天赐震骇,抽身欲退,可王狗蛋已将纸包丢在他脚下,飘起丝丝缕缕的烟气。
就在这时。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怪风。
将烟气全部吹向郭天赐,让他在惊恐大叫中,双腿消融,脸也化成血水流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无声无息,一道完全融于黑暗中的身影,背起王狗蛋,似一阵风飘向远方。
“老六,你来了。”
王狗蛋笑着,感受着对方宽厚的肩背,目光逐渐涣散。
“我来了。”
马六鼻子有些发酸。
王狗蛋安详地闭上眼睛,嘴唇动着,已发不出声音。
“我累了……先睡会……回了扒皮司,喊我。”
“好。”
马六点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他背着王狗蛋,像几年前从春风楼出来一样走在大街上,脑海中回忆着信里最后的内容。
王狗蛋说,他想回到小时候,兄弟俩无忧无虑,整日疯玩,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王狗蛋说,他一身陋习,人人都嫌弃,只有一个兄弟,埋怨过后,会逼着他改正,让他变好,他知道石室干净一些,可以活得久一点,但他不愿意改,只为与兄弟多说说话,多拌拌嘴。
王狗蛋说,其实他知道兄弟深藏不露,只要多拉一个人,报仇完全不成问题。
但他不能这样做。
王狗蛋说,他这一遭去,不论是否能报仇,他的生命都走到了尽头。
如果能再见一见兄弟,那该多好。
于是,马六来了。
他走得很慢,路过修脚的摊子,在远处静静看着,扭头对王狗蛋说,又有傻子上当。
他挤开人群,与兄弟看了一场皮影戏,说这些人还像几年前一样没长进。
他路过棺材铺,掏尽身上所有银钱,买了最昂贵的沉香棺木,将王狗蛋放进去,揉着泛红的眼眶说:
“兄弟,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