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你要拜见某家。”甘茂看着眼前跪坐的男子,眼神带着怀疑。这几日虽然攻城不辍,但是栎阳毕竟是个大城,自己的后勤又被人骚扰,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起色。不过通过这两日从成立逃出来的百姓传来的消息,栎阳城里也是饿殍满地,粮食断绝,显然就在这两日了。
今日一早,他尚未击鼓聚将,却听得有人来报,说是有一名栎阳儒生求见,说是有攻城求保自策献上。甘茂本不予理会,却转念一想,儒生所谓攻城也就算了,这求保又是何意,这才允了其前来相见。
“正是。”
“汝如何称呼?”
“张禄。”
张禄?甘茂想了半天,没想过那里见过此人,想必是真的没见过吧。
“你所言之攻城求保之策,到底是何意?”甘茂问道,“放心,只要你的计策能够成功,某自然会保你无虞。”
“将军恐怕误会了。”张禄,也就是范睢说道,“某所谓攻城自保之策,非为了在下,而是为了将军啊。”
“笑话。”甘茂冷笑着说道,“如你所言,某家麾下带甲之士数万,粮草用之无尽,却有性命之虞,岂不是危言耸听?”
众将听之哈哈大笑,两旁的士卒已经准备将他推出去斩首示众了。
“张禄”微微一笑,丝毫没有生气,待众人笑的差不多了,才缓缓说道:“将军需要在下多言吗?莫非将军自己毫无准备?”
甘茂不是那种自负自大之人,他见张禄如此笃定,似乎真的有这种可能,便好整以暇的说道:“愿闻其详。”
张禄不慌不忙,看了一下两边的秦国将士,对着甘茂使了一个眼色。甘茂心中一突,略一思忖,便让众人退下,只留的他和张禄两人。众人心想张禄手无缚鸡之力,想必也无法对武艺高超的甘茂造成危害,也就遵命退了出去。
“现在,先生可以说了。”甘茂指着空荡荡的帅帐说道。
张禄双手背在身后,挺起胸膛,一副先生的做派,完全把甘茂当做一个垂髫童子。甘茂虽有怒意,却也没有多言,心想若是此人只不过危言耸听,就立刻将其格杀。
“将军之祸,非在栎阳。”张禄伸出手,指着南方的天空说道,“而是咸阳啊。”
栎阳陷落,秦国的王位争夺战落下帷幕,公子稷终于打败了他的兄弟,成为了新的秦王。
在凯旋的仪式上,秦王稷对手下的功臣大肆封赏,甘茂,白起这样的将领自然首当其冲,就是魏冉、芈戎等人,也受到了嬴稷的赏赐,可以说,这这一次宣告自己王位胜利的大会。
甘茂站在朝臣们的前列,小心瞧着众人对魏冉的羡慕,心中恐怕早就在酝酿如何去讨好这个新贵了吧。也对,如今樗里疾的军队也被调拨给了魏冉,整个咸阳内外的秦军都是魏冉的麾下,可以说只要魏冉造反,任何人都无还手之力。
而自己如今凯旋而还,嬴稷除了封赏之外,再无表示,反而将白起明升暗降,调到栎阳任守将去了。自己看似风光的背后,已经如临深渊了。
他不由得想起昨日张禄对他说的:“如今的咸阳城,已经是处处杀着,步步险地了。”
“左相以为如何?”赢稷问道。
甘茂脸色一赧,垂手回道:“臣下以为,韩国使者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以如今赵国之势力,虽然说吞并韩国有些言过其实,但是将上党控制在其手中,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而一旦上党落入赵国手中,韩魏两国就成为其砧上之肉,任人宰割了。是以如何应对赵国,的确应该好好筹划一番。”
“左相的意思,是赞同将武遂还给韩国?”嬴稷问道。
“其实也并非是还给韩国。如今能与我秦国匹敌者,无非赵楚齐三家而已。而楚国和齐国,一个非易于之辈,一个远在他处,与其舍近求远,倒不如将重心放在赵国。”
“何况赵国狼子野心,吞并韩魏之心昭然若揭,此刻若是能够打击赵国,自然是再好不过。”
嬴稷没有应答,从他心里来说,赵国对他也算是有情有义,如今更是慨然将其释放回秦国,成为秦王,就这一分情谊,自己还是心念着的。如果要和赵国开战,他私心是反对的。
还没等公子稷开口,坐在他身后珠帘之内的芈八子悠悠说道:“左相之言,甚有道理。大王不应该以个人感情,来决定国家大事,此乃小人之见。”
公子稷只能说道:“是。”
“不过,如今我秦国大乱刚平,元气大伤,如此和赵国斗气,殊为不智。况且韩国人毫无主见,唯唯诺诺。今日有求于我,则倍加奉承,他日受到蛊惑,又反伤于我,如此小人之举,实非我所仰赖。”
众人对于韩国的反复之举同样也并不感冒,是以对芈八子之言,觉得甚是有理。
“臣下有一言。”樗里疾越众而出。
“右相可明言。”
“韩国虽然不可相交,赵国亦要多多防备,否则人心不足,赵国下个目标谁知道会不会是我秦国呢?”他先向赢稷行了一礼,又隐隐朝赢稷身后的芈八子行了一礼,“大王和太后既然不愿意得罪赵国,不妨我秦国先行布局之策,再图他法。如此既可以缓解了韩国的窘境,又能先赵国不着痕迹的表达秦国的态度,且不会伤了我大秦元气。”
赢稷一听,大为高兴,心想着能够如此最好,否则自己就像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了,以后还怎么安心当秦国的大王呢?不像赢稷如此天真和单纯,芈八子语气谨慎的问道:“果有此策?计将安出?”众人也是一脸迷惑,不知道樗里疾打的什么主意,只有甘茂眼前一亮。
“臣下不敢虚言。”樗里疾说道,“臣下之意,此时正好是攻打蒲坂的好机会。若是能够攻下蒲坂,一则将对我河西诸地形成保护,从此大河东西,尽可随我大秦出入;二来威胁轵关陉,进逼上党,同时对宜阳进行协同,一旦有事,便可越大河南下驰援;最重要的是,如此赵国即便是对我秦国此举产生怨怼,也无计可施,毕竟如今蒲坂是魏国的城邑。赵王就是目中无人,也断然不会有所行动的。”
樗里疾说完,众人纷纷权衡其中利弊,不得不说,樗里疾此策还真的有一举数得之效果。蒲坂本就是秦国必争之地,趁此机会拿下,倒也并无不可。于是殿下诸人,纷纷响应。
芈八子细细思虑一番,倒也觉得此事颇为可行,“如此,此役将何人前往可行?”
众人互相望了望,最后把目光聚焦在甘茂身上。倒是甘茂古井无波,似乎并不在意。
“左相治军有方,如今又剿灭叛军,大胜而还,这领兵出征一事,汝意如何?”芈八子笑着说道。
甘茂越众而出,拱手应道:“太后信任,茂虽披肝沥胆,不敢报之万一。然而三年在外,伤病频繁。此去蒲坂,虽有心,唯力不能至,有负大王和太后之知遇。”
“那左相以为,当以何人为帅尚可?”
甘茂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咸阳将军魏冉熟读兵法,治军也是颇有一番能力。若是能够统率大军出征,对方当如土鸡瓦狗,蒲坂旦夕可平。”
这番话其实正中芈八子下怀,他巴不得让魏冉通过这次机会在军中树立起威望,好取代甘茂,既然甘茂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她如何不喜。再看看魏冉,虽然没有手舞足蹈,但是眼神中的那份渴求,真是掩饰都掩饰不了。
“不行。”嬴稷突然插嘴说道,“魏冉虽然颇有韬略,但是统率大军,经验尚且不足,如此大事,不能儿戏。”说着,他回头对芈八子说道:“何况如今咸阳城中尚有叛党党羽潜伏,若没有魏将军在侧,某实乃安心。”
芈八子听嬴稷之言,也知道他所说并非虚言。若是魏冉去了前线,咸阳将军一职除了甘茂恐怕谁都不合适,即便是让别人担当了这个职务,依着甘茂的声誉,恐怕也不能钳制。可惜芈戎等人还是太过年轻,资历太少,和甘茂、樗里疾等人比起来根本毫无优势。
莫非,真的要让甘茂领兵出征?只怕最后功劳越来越大,最后尾大不掉啊。
“右相以为如何?”
樗里疾低头不言,却早就把几人之间的情绪估摸的一清二楚。芈八子是希望借这次出征提升魏冉等人的资历,以后好取甘茂而代之;嬴稷的想法则和芈八子相反;至于甘茂,樗里疾有些纳闷,按说以他的性格,是决然不会拒绝的,如今嬴稷刚刚继位,他要是为了保全自己,就应该多多表现才行,可是为何他要与嬴稷对着干呢?莫非真的以为芈八子会重用他?绝对不会,樗里疾非常肯定这一点,他瞅了一眼甘茂,忽然心头一动,莫非此君在以退为进?
“太后,大王所言当是正理。”樗里疾说道,“如今最重者,非是开疆拓土,而是先巩固我大秦元气,方能无往而不利。大王刚刚继位,宵小在侧莫不窥测神器,是以咸阳防务至关重要。魏将军刚刚整军完备,就要改弦更张,恐怕并非好事。”
“蒲坂乃是魏国要塞,大秦和魏国纷争多年,互有胜负。如今左相正值壮年,正是统率三军,开疆拓土之际。而魏将军晚学后辈,也正是揣摩学习,意图奋进之时。如此说来,还是当左相为帅甚是得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