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峣山。
出咸阳而往东南,经蓝田、商邑至武关这条道路,就是武关古道。其中从蓝田到商邑这一段尤为难行,这条道路在峣山脚下,两边重峦叠嶂,树木繁密,道路崎岖坎坷,不易大军通行。甚至于单车行进,也容易被脚下的山石颠簸的吃不下东西。
即使这条道路如此难行,却依然是从咸阳前往东南的唯一通道,也是从楚国前行到秦国的唯一通路,军事作用极其重要,而其中的峣关,更是兵家必争之地。只不过因为其地形有限,峣关的关城并不是那么高大,只不过是狭窄的大路上修葺的小型关隘。有武关在前,峣关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至少在今日之前,秦国人还真的没有好好的修葺过关城。
司马错站在峣山之上,看着两边高低起伏的山势,忍不住说到:“将峣关建在此地,虽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却又无法完全依靠地形展开军队,若是其修建在一条宽敞的道路上,其作用何止百倍。”
魏章看着他这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在他身后应道:“的确如此。若是能够拓宽这条道路,对于秦国来说,将是利大于弊之举。只不过如此狭窄山路,开凿起来,绝非一日一时之功,其中所耗费之数,绝非你我所能想象。”
“若是如此,反不如不在原路的基础上修建道路,而是另寻他途,何如?”
“另寻他图?”魏章疑惑的看着这位老将,“这崇山峻岭之中,想要另寻他图,谈何容易,莫不是真要环山而行?”
“诶,此言差矣。”司马错说着,用手指着峣山起伏山脊说到:“老夫的意思,若是能够依靠山脊,修建一条从蓝田到商邑的大道,不但易守难攻,而且道路宽敞,利用通行,也没有山石坠落之忧虑,岂不是甚好!”
魏章一愣,没想到司马错的想法竟然如此大气,要将道路修建到山脊之上,的确,这样一来,这条道路可谓是既宽阔又平坦,也无需担心飞石坠落,只不过,“按照您的设想,这条道路若要修成,则秦国可就好几年的税赋都用完了,到时候各国打将起来,秦国却无饷无兵,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司马错哈哈大笑起来,他自然也清楚自己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短期内,秦国是都不可能拿出这样一笔前来修葺道路的,也就不再多言。若是这两位老将知道,当秦国统一天下之后,他们今日的这番戏言竟然成真,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了。
“这一仗落在了你我身上,这个责任,可不好担当啊。”司马错说到。
“将军说笑了。”魏章苦笑道,“这责任关键在于将军。末将只不过是奉命来辅助将军,戴罪立功而已。”这一点倒是不假,司马错攻蜀,蜀地的地形地势崎岖多变,也是行军异常艰难。峣山之地形比之蜀地,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让他负责此战,也是基于此等考虑。
“魏将军客气了”司马错沉吟一阵,“说实话,你我二人之所以主张撤回到渭水和楚军周旋,是因为渭水的正面宽度足以提供秦楚两国四十万人厮杀,能够有效的展开军队,并发动进攻。以楚军之兵锋,不存在渡河而不被发现的可能。而渡河的楚军,就会被绞杀在防守森严的我军之中,借以慢慢蚕食并最终消灭楚军。”
“不错。只不过不清楚,樗里疾到底有何种自信,力劝大王在蓝田和楚军决战。要知道,蓝田地狭,开阔有限,背靠峣山,这种地形虽然不利于敌军,却也不利于我军啊。”这是魏章想不通的地方,在他看来,以樗里疾的智慧,断然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司马错摇摇头,“这一点某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樗里疾向来足智多谋,定然有万全之策。只不过苦了你我,要依靠这小小的关隘,抵抗数量庞大的楚军了。能够为蓝田的部队多争取一些时间,就多争取一些吧。”
就在两人还要再商量如何对抗楚军的时候,远处山谷之内鼓声如雷,隐隐约约有一支队伍出现在视线之内,特别是那抹红色鲜艳如血。不是楚军,又是何人?
“守卫峣关的将领,是魏冉?”
“不错,正是此人。”司马错说到,“此人兵法韬略,还是有些门道,某在蜀中作战,此人也曾立下战功,虽然比之白起还是有些不如,却也是人杰之选。以他守峣关,某虽然不寄希望于毕其功于一役,只要能够争取些时间,让我等在蓝田做好防御,就已经足矣了。”
“虽然如此,但是将军可知,此人乃是一个楚人?”
“楚人?”司马错微微一惊,“这个某还无从知晓。他...怎么是一个楚人。”
“当然。此人乃是大王之妾侍芈八子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嬴稷公子的舅舅,可不就是一个楚人吗?”
司马错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竟然用了一个楚国人去对付楚国,这万一......
峣关之上,魏冉看着眼下熟悉的红色,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感慨。可能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毕竟他的亲生父亲,曾经就是楚军中的一员最普普通通的士兵,而现在,自己要做的,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
“将军,楚军已经到我城关之下,准备攻城。”
“嗯。”魏冉点点头,“准备迎战。”
昭睢抬头看了一眼峣关,见关城虽然并不高大,但是依山势而建,两侧贴合峭壁,无法绕行。峣山和篑山正好将其完美契合,除非正面突击,似乎别无他途。既然如此,也就谈不上什么阴谋诡计了。昭睢和景翠的策略一样,直接派兵攻城。
楚国的攻势果然让魏冉大开眼界,一波一波的人潮让峣关这个小小的关隘显得那么羸弱,似乎很快就会被潮水击溃一样。楚军延续了他们在武关和商邑的表现,就是悍不畏死。这种坚韧的品格,也是秦军的特质,此时此刻从敌人身上发现,也让秦国人吃够了苦头。只见楚军一个个攀着云梯,只知道往城头上冲击,似乎头顶上随时落下的礌石对于他们而言,也只不过是雨滴一样,丝毫没有阻止他们前进的劲头。远远望去,整个关隘都淹没在红色的潮水中。
魏冉到是非常沉着,面对攻势强劲的楚国人,按部就班的安排进行指挥。楚军进攻之前,魏冉已经安排人多多积累礌石和滚木,峣山山高树多,最不缺的就是山石,秦军就地取材,倒也方便的紧。
楚军的弓箭似乎没有穷尽,以至于将秦军压制在城头之上须臾不敢还击,只有等待楚军登上城墙之后,秦军才能发发狠,对来犯的楚军进行报复。无情的箭雨自然是认不出是敌是友,染血的城墙上倒下的,除了秦国人,还有楚国人。
持续了一天的战斗,直到傍晚方才停止,战后点检伤亡,秦军一万五千人,伤亡达到了六千多人,虽然不知道楚军伤亡几何,但是几乎每一个秦军的尸体旁,总有一两具楚军的尸体。无论是秦军还是楚军,直至他们战死,都毫无惧意。秦军一边收敛起自己同袍的尸骨,对于楚军的尸骸也进行了整理,然后从城墙上扔了下去。城墙之下,自有楚军的将士将他们的尸骸收归起来,然后带回楚国。双方都很清楚,这场战争打到这个地步,谁都无路可退,只有你死我亡。
第二日,楚王率领的楚军主力终于到达了峣关,对于昭睢的伤亡报告丝毫没有兴趣,直接下令,务必两日之内破城。他亲自穿上铠甲,骑在马上对楚军发号施令,周围的将军们将他紧紧围住,唯恐秦军暗施冷箭,将自家大王毙命当场。不过他们显然多虑了,以如今楚军之攻势,秦军只不过是在尽人事听天命,至于还击,是不可能的。
看着伤亡逐渐升高的魏冉,除了心急如焚,其他的心思一概没有。只能来来回回的在城楼中督战。昨日的战斗他也被楚军的箭雨伤到了右臂,抬都抬不起来,今天即使有心杀上城楼,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听着手下汇报,楚军的攻势被秦军压下去了一波又一波。
“将军,若是此刻再不弃城,恐怕我们就会被楚国俘虏了。”
副将看着魏冉如坐针毡的样子,自然知道他心里是何等想法。当初司马错做出安排时就说过,只要魏冉能够坚持两天,最多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安然撤退。但是今日已经过了大半,却还没有见到撤军的命令传来,这如何能不让魏冉焦急呢?
“身为大将,没有命令就弃城而去,你我就算是回到了中军,恐怕也难逃死罪。此事万万不可。”魏冉摆手道。
“但是...这...”
“不用多言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魏冉说着,忍者右臂的剧痛,仓啷一声拔出宝剑,“走,跟随某上阵杀敌!”
魏冉向属下的副将们试图证明一个问题,即便他是一个楚国人,但是如今吃的是秦国的粮食,喝的是秦国的水。而楚国,那个虽然号称是乡邦之地的国度,带给魏冉的绝非是什么快乐,反而是他前半生悲剧的全部,即便面前站着的,可能有他生身父亲的袍泽兄弟,但是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用他们的鲜血,祭奠自己的亡父。仇恨就是那么的绵长。
秦楚之间的硝烟越来越浓重,似乎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三晋大地上,又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父亲,孩儿走了。”廉颇骑在马上,看着已经有些老态的父亲,说出来的话,有些哽咽。多年不见,再次相逢,两人只不过见了半天,廉颇就又要离开,还不知道此去,是否有机会生还。
“走吧,为父就在这里等着你胜利归来。”廉武一脸严肃,似乎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舍。
“是,孩儿记下了。”廉颇骑上马,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廉武还笔直的站在蔺城的城门口,看着自己。没有看到期待的目光,廉颇也狠狠心,一打马向不远处的队伍赶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到廉武的眼圈泛红。
“启禀将军,都尉廉颇前来报道。”
“嗯,回来就好。”仇液说到,“据说你之前还是个校尉,为何如今却成为了都尉,莫非...”
廉颇脸色一红,“是末将年轻气盛所致。”
仇液心知肚明,他之前也犯过这种事情,无非就是顶撞上官,或者寻衅滋事罢了。“放心吧,此番大王将你调过来和某一起,可见对于你,还是器重的紧啊。”
廉颇如今一想起着雍,心头就忍不住闪过当年他训斥自己的情形,如今听仇液提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里又紧张了几分。
“那我军如今的目标是?”廉颇说到,说起来,仇液的行事非常神秘,就连廉武都不知道半分,廉颇自然也就更不清楚了。
“秦国,蒲阳!”仇液说到,嘴边噙起一丝冷笑,在他眼中,蒲阳必将成为他驰名天下的成名之战。“秦国人,等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