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喜将手中的铜爵扔到盘子里,看着满院的残荷败柳,心中一阵戚戚。
想当年,这里是整个中山国的中心,来往之人,无不是中山大臣,甚至齐燕赵三国的时节,也频频来此。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是中山王最信任的臣子,也是所有中山官吏最敬佩的相邦;那个时候,他是天之骄子,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中山国第二个司马相邦。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消失了。司马赒竟然因为一场风寒,失去了生命,而他作为儿子,不得不在家守孝。司马喜非常清楚,司马赒的病绝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中山国,又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失去了繁荣的景象。当年中山人披肝沥胆从赵国、齐国谋求的土地,如今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那年赵国和中山之战,让一直引以为傲的司马赒放佛从梦中惊醒一样。
当然,还有一条,就是他的儿子,竟然在政治上和自己存在严重的分歧。司马喜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父亲太过任意,在这个连周天子都被当成摆设的年代,自己的父亲还以为自己只要忠于中山王,中山王就会举国相托。简直迂腐可笑。一个人在世,若是不能活的轰轰烈烈,如何算得上大丈夫呢?
而现在,随着司马赒的病逝,司马家族的荣光,终于宣告消失了,只留下这满院凄惨光景,和一个恍若游魂之人。
“主上,有客求见。”就在司马喜顾影自怜的时候,仆人匆匆而来,回禀他道。
“呵呵,真没想到。自从先父去逝,竟然还有人来看某家。”司马喜自嘲道,“不知是哪家客人,竟然如此不长眼?”
仆人冷汗涔涔,“来人称是来自邯郸的商人,说先君在世时,曾和他多有来往,如今听说先君去世,特来吊唁。”
司马喜眉头一皱,自己的父亲何时竟然和一个商人过从甚密了,不对,等等,对方说他来自邯郸。
“那商人可曾报上自己名讳?”
“那人说和某乃是本家,自称司马博。”
司马喜想了半天,也未曾想起自己父亲提过一个叫司马博的人,而自己也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本家,终于决定,还是见上一翻为好,以自己如今的情况,还会更糟吗?“既然如此,那就见上一见。”
司马浅跟着仆人,在偌大的司马府中东转西转,他之前来过这个地方,那个时候,正是司马赒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而如今,仆人不过两三个,已经上了年纪,恐怕伺候起人来也比较费劲。院子里的杂草也荒芜了很久,应该是也没人打扫的缘故吧。想想之前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是何等的风光,而如今残破若斯,真的是天壤之别。
就在他尚自感慨的时候,就听前面仆人一声“到了”,就见前方的小凉亭中,一落魄中年人正自斟自饮,听见仆人来报,他懒懒散散的转过头去,看见司马浅微润的笑容,豁然开朗,站起身哈哈大笑道:“原来竟真的是司马先生,真的是想煞某也!”
“多年未见,公子也是清减了。只是当初令尊尚在,你我还能推杯换盏,如今却只有你我二人,面对着满院荷塘,互诉离愁了。”说着也不客气,径直跪坐在几案一边。
司马喜见司马浅有意和自己同饮,也不推辞,令仆人添了一副铜爵,真的和司马浅同饮了起来。
酒过三巡,司马浅喟然谈曰:“闻令尊去世,某不胜唏嘘。即使我家君上,也以此为憾。令尊当年风采卓然,乃是当今一等一的大才,只不过不能为我所用。然而既为相邦,与我赵国也是通商互信,实乃两国之幸。”说着,语气一沉,“然而如今,燕国相邦乐池,则对令尊种种国策嗤之以鼻,不但驱赶我赵国之商人,还累加重税。某此次前来,深感灵寿之繁华,已步不如往昔,而乐池之辈反而津津乐道。真是奇哉怪也。”
司马喜何等样人,司马浅突然出现,他就意识到这可能是赵国对于乐池的不满,而谋求同伴来了,是以对于司马浅的每一句话都琢磨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这句话。“乐池之辈,不过是太子一党,目光短浅,只知道谋求齐国庇护,殊不知齐国越是庇护于他,对于他们要求的就更多。而如今太子亦是需要齐国在背后支持,以换的大王欢心,否则,断不会卓立于朝堂之上。”
司马浅知道,司马喜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这种有野心的同伴,用的时候要小心,但是真要是用起来,还是非常顺手的。
“我赵王虽然无意于对中山国之事指手画脚,但是若中山国真的与我赵国为敌,赵国也不能坐视不管。大王清楚,公子素来与赵国颇为友好,是以派某前来,希望公子在中山王面前多多进言,为我两家通好之事多多费心。”
司马喜冷笑一声,“先生真是久不关心中山了,如今某虽然依然是宦门中人,但是已经就不问政事了,如何能够替先生费心呢?”
“咦?竟然有此事?”司马浅装作不知,“惊讶”的说道:“公子竟然已经不问政事了?怎么会这样?”
司马喜看着司马浅,他如何不知道,司马浅这是在演戏,若是赵国不知道他司马喜已经被罢黜了,为何还费尽心机找自己,直接去找其他人不就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
“先生可听某一言?”司马喜决定让这个演技派暂时收了神通,自行说道:“若是赵国相信某家,只要给某一段时日,赵王所担心的这些事情,自然会迎刃而解。”
司马浅也不再作伪,想了想说道:“不知公子欲以何为?”
这次轮到司马喜开始表演了,他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先生只管在这庭院中暂且住下,他日还需要多多繁忙先生。”说完,看着这满院的破败,突然觉得,破败也未必不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阴简最近很郁闷。
郁闷的原因是,自己的女儿从王城中传出话来,说是自己和江妃正在争宠,希望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说起来中山王去岁大病之后,竟然慢慢痊愈,实乃奇事。不过众人都觉得,医术通神那是吹嘘了,应该说是从一个小诸侯变成了中山王,这种滋味让中山王瞬间痊愈了,看来有时候,虚名还是有用的。
中山王痊愈了,他的夫人就没这么好的命了,一场风寒就早早离去,中山王只能在各种妃子之中,再择良配为后。其时得宠者有两人,一曰江妃,一曰阴妃,而阴妃,就是阴简的女儿。他自然知道,阴妃争宠,固然有私心作祟,然而若是真的能够成功的话,对于真个家族也是非常有用的。是以也希望女儿上位为王后。
但是这种事情,由自己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找他人代替。他先是找了相邦乐池。没想到乐池一把回绝,对这等事竟然漠不关心,特别是这件事由自己这个相邦说出来,有失身份,何况身为臣子,去关心国君家事,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没有办法,阴简只好去找公孙弘帮忙。公孙弘乃是中山的卿士,比之乐池当然是比不上的,但是地位也是非常高的,既然相邦说出来不合适,卿士说出来应该没问题吧。但是公孙弘乃是非常注意自己言行之人,把自己的私德看的比生命都重。他得知阴简的来意后,不但不准备帮助他,甚至还警告他若是继续如此下去,他将劝说中山王将阴妃废黜掉。
阴简又碰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的从公孙弘家里出来了,正准备再去拜访其他大臣的时候,却听得身后有人唤他,他转身过去,看见不是别人,乃是司马喜。
“没想到真的是先生。”司马喜欢喜的说道,“多日不见,先生为何如此愁苦?”
阴简见识司马喜,心里说不上欢喜,也谈不上厌恶,毕竟司马喜也算得上是官宦之家,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当然,自己的女儿成为王后之后另说。但是如今司马喜已经远离了朝堂,难道自己还能找他帮忙吗?
“没想到在此处碰到了公子。”
“某也没有想到。”司马喜说着,对阴简笑了笑言道:“今日有暇,原本无事,但是王城中传下令来,命某速去王城,大王有要事相召,没有办法,只得前往。路上得遇先生,真是有幸。”
阴简心思被掀起了一丝波浪。
“公子去王城拜见大王,所为何事?”
“这个,某也不知。”司马喜不好意思的说道,“恐怕是君上想念先父,找某来追忆一下先父吧。”
“原来如此。”阴简点点头,但是心里的那份心思又重了。
“既然如此,某先告辞了。”司马喜说着,就跨上马准备离开。就在此时,阴简突然抓住司马喜的的衣袖,说道:“公子且慢,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喜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知道,鱼,已经上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