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水流量减少的那一刻起,中山军也已经意识到,赵军应该是在上游拦坝蓄水,准备水淹东垣城了。但是赵军的狡猾之处就在于,他们的轮番进攻,实在是不给中山军任何准备的时间,下午战斗刚刚结束,本来士气就比较低落的中山人还要勉强打起精神,做好被水淹没的准备。特别是在城墙之上做好防洪堤,修复破损的城墙。连续多日的守城作战,对于人的耐力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所有人似乎都成为机器,麻木而坚持。
因为他们也清楚,自己疲惫,赵军就不疲惫吗?
赵军当然也不是铁打的。虽然庞葱通过多方调度,已然最大限度的保存了体力,但是依然无法阻挡人类的自然规律。最近两年专职练兵的他,非常注重对于士兵韧性的考验,他相信这种韧性,会成为克敌制胜的法宝。而他的训练成果,在这一场战斗中显露无疑。
庞葱虽然将行营设置在了大坝附近,但是对于整个战场也是了如指掌。早在行动之初,就制定了奇兵袭城,主力佯攻的策略。所以庞句这边刚刚打响了攻下东垣城的第一枪,其他佯攻的部队就开始针对东垣城发动最猛烈的攻势。
从远处看去,赵军主要以远程打击为主,利用抛石机针对东垣城进行攻击,其他部队则是原地待命,随时准备接入战场。这种打法让中山人恨得咬牙切齿。你说你要么堂堂正正的攻打过来,你我拼个死活,也算是男人的战争。结果你猥琐发育,就是利用自己的远程优势攻打我的城墙,让我打不到你,这不是赖皮是什么?
中山军现在的难题是,如果出击,则赵军定然坚守阵地,不轻易攻城。如果不出击,长期对于城墙的攻击,既影响军心,又降低城墙的坚固度,其结果和等死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在权衡利弊之后,东垣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中山国的旗帜高高竖起,带着桀骜和不驯,浩浩荡荡的打了出来。
看到对方依然全体出动,自己这边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憋屈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双方仇敌终于有了战场上见真章的机会。都憋着一肚子火,希望让对方知道,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马蹄的呜咽声,铺天盖地的响彻起来,让本来喧嚣的夜晚,变得更加恐怖。
然而这一切,都不在赵奢的考虑范围之内。
赵奢一人双马,带领着自己的一千五百骑兵,飞奔向已经坍塌的东垣城墙。不出他所料,脚下的土地因为洪水的冲击非常的泥泞,有的地方甚至能过没过马蹄太多。连马匹跑着跑着也变的非常疲惫。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撑住马背,小心翼翼的闪转腾挪,跳到了另外一匹马上。马蹄已经裹上了烂泥,对于马匹的机动性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是对于赵奢来说,这些问题都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他最应该担心的,就是怎么攻城。
毫无疑问,庞句的攻击已经吹响了赵军进攻的号角,当火光照亮东垣城墙的时候,其他方向的赵军也会发动攻击,以掩护赵奢的冲锋。所以虽然吹拉弹唱,各有本领,但是最后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自己这支奇兵,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当看到泥泞的道路会导致自己进攻不力的时候,犹豫再三的赵奢决定三千人分成两队,一队负责保卫庞句的抛石机部队,防止有漏网的中山部队进行偷袭,或者在攻城不利的情况下,掩护庞句等人撤退。由于是保卫任务,并且是在山丘之上,那么骑兵的优势就显得并不是特别突出。于是,赵奢就安排剩余的一千五百人一人双骑,突破洪泛区。
一人双骑的好处,就是能够让赵军尽量摆脱骑兵受泥泞影响带来的速度降低问题,尽量保持自己的速度优势,最快的通过洪泛区。与此同时,由于突袭人数减少,正面对敌的压力加大,赵奢只能请求庞句将攻击的方向调整到其他方向城墙上,希望受到洪水浸漫其他城墙,在石头雨的攻击下,也能轰然倒塌,或者帮助自己分担正面进攻的压力,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赵奢已经感受到,庞句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将主攻方向放在了其他被洪水浸泡过的城墙。他相信这样的变化,定然能够让中山人牺牲一部分兵力,去保护那段城墙不再被赵军的抛石机攻破。
东垣城的城墙就在眼前了,好在庞句刚开始的进攻很短,没有在城墙坍塌的地方造成礌石的堆积,让赵奢勉强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刚刚想要一鼓作气冲进城中,却见只剩下半截的城墙处,突然窜出了一队士兵,穿着中山军的服饰,平举着弩箭,看见奔袭而来的赵国骑兵,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听弓弦声渐次响起,一支支弩箭朝着赵军这边飞了过来。在这个近距离的范围内,密集的弩箭射击,对于骑兵来说几乎是必杀之局。
看到突然出现的弩兵,赵奢暗叫不好,但是想要转身,几无可能。没有办法,只能轻啸一声,示意后面的袍泽注意,自己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次次惊险的闪过飘忽而过的弩箭。
但是对方既然有安排,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只见箭雨飞过,将近五分之一的士兵都应声倒地,而战马受伤的更是多的不知凡几。而且,由于赵军是双马并行,导致他们的灵活性大大降低,想要在尺寸的空间里完成腾挪转换,对于骑手的技巧要求非常的高。
赵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亡,有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弩兵阵地,心知如果再让中山军这么舒服的防守,自己这些人就算攻打到了城下,也必死无疑。
怎么办?
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一直弩箭带着呼啸的杀气,朝他飞来。等赵奢发现的时候,已然是来不及躲避了,只得微侧半个身子,却也让弩箭划破了盔甲,带起一溜血花。
“该死。”他忍不住骂道,马鞭又急急的催促着马匹前行。
突然,他的脑中灵光一现,兴奋的对身后众人喊道:“解开缰绳,让马匹先冲过去!”
身后的骑兵都在全力应对中山人的弩箭,突然听见赵奢的命令,都愣了一下,心想难道让我们把马匹扔下,改步兵冲击吗?
再看看赵奢,原来赵奢并没有解开自己马匹的缰绳,而是将另外一匹马的缰绳解开。放开缰绳的马儿面对着中山军的弩箭,也是非常的畏惧,却不及屁股吃痛,被赵奢狠狠的抽了一下,这下子再也顾不得是不是前面就是死神的坟墓了,急吼吼的朝着中山军阵地冲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赵军都明白了赵奢的意思,纷纷解开备用马匹的缰绳,然后狠狠的给他一下子。
于是,整个场面出现了极度的混乱,解开缰绳的马儿吃痛,四散逃离,让中山军的弩箭很难找到准确的目标,而且很大一部分马匹,都冲着中山军的阵地狂奔而去。等中山人发现这种情况之后,已经来不及逃跑,愤怒的马匹跃过残损的城墙,立刻冲乱了中山人的阵型。
在一旁潜伏的长枪兵,见赵军的马匹跃过了城墙,以为是赵军骑手的冲击,也不再隐藏身形,急吼吼的冲了出来,朝着冲击的马群就是一阵冲杀。
然而将近一千多匹马群的冲锋,威力可不容小视,何况这些马群都在疯狂的边缘,任何敢于阻挡他们的东西,都会被马群冲垮。中山士兵本来守城就已经捉襟见肘,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段的城墙已经垮塌,在这个方位防守的士兵会更加稀少。最重要的是,庞句的抛石机部队也在用密集的石头雨摧残着其他方位的城墙,这让中山人变得畏手畏脚,不敢过于集中兵力。终于,当一千多匹骏马呼啸而过的时候,中山人为自己的谨慎付出了代价。
当中山士兵看着马匹飞逝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刚想歇一口气,耳边却听得“咄咄”之声响起,想要回头,却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去,发现一支羽箭从背后穿胸而过,而他们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近在眼前的赵国士兵,将所有的愤怒附注在每一支羽箭上,然后用尽气力,向中山人发出复仇的怒号。
赵奢一马当先,率领着一千五百的骑手冲破中山士兵的阻挡,刚刚被马匹蹂躏的还未恢复过来的中山人,刚要组织防御,就被赵奢等人冲破方阵,掩杀而至。
赵雍曾经在朝会上说过,中山人欺我赵国数年,乃至先君在世,念兹在兹,仍是北边中山狼子野心,不能全赵国之境,以致有围都之辱,累世之仇。此仇不报,非为君子!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时候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