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盐州城依旧如同往日喊杀冲天。
胡族各部驾着云梯，推着撞车在投石和弓弩掩护下冲向盐州城墙，盐州城门接受着一次次猛烈地撞击。
城头上周军诸位统领、参将各居其位，沉着应对着。
索杰坐在谯楼一旁，眉头紧皱。
这两天胡族进攻频率愈发频繁，丝毫不顾伤亡似的，盐州城中虽说准备相对充分，但擂石、弩箭还是有些不够的。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十天，盐州城中武库中存储的箭支就会用的差不多了。
到时候就得和攀上城头的胡族肉搏了。
没过多久，东城那边一员将领匆匆赶来：“督军，城下胡族进攻有些猛，让我带骑军杀出去，我看过了，城下尽是些步卒，我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灵州镇麾下一名统领，楚开山。
索杰瞪了他一眼：“滚！你们卫能有几个骑兵，还冲出去，你死在外面老子都不想理你，城门开了万一没挡住，胡族借机进城怎么办？”
索杰骂骂咧咧。
楚开山挠挠头说道：“这今天守城确实吃力不少，弩箭什么的都能省着用，关键时候用……”
“你是不是傻，你看看老蔡他们怎么干的？”
这……楚开山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他在西城那边见过的场面。
西城那边是真的猛，蔡秉熙那玩意还是个读书人，用的那些阴招他都想不出来。
成堆成堆的粪水煮开之后，照着城下泼。
阴损得让人拍手称快。
蔡秉熙说书上都是这么写，自古名将作战也用这些招数。
楚开山是打算学习经验来着，等他回神发现，盐州城中早就分片被其他几位瓜分了，盐州城也不算大，他们卫分口汤都轮不着。
楚开山无奈说道：“不行啊，那些玩意他们都抢光了……”
索杰闷声说道：“自己想办法去！想不出招就找老蔡帮你想，他不帮你……你看着办！”
楚开山眼前一亮，对啊，老蔡不帮自己，就带着人抢他们粪水！
都是灵武军的兄弟，你们几个悄咪咪把盐州城的粪都分了个干净。
一个个吃干抹净，总得给人留点啊。
索杰抚额。
没等他休息一下，远处防守正北面城墙的统领李宗节跑了过来，身上甲胄铁片叮当响。
“督军，城下胡族驱赶着数千百姓在前！”
索杰一愣，旋即破口大骂。
他也是斯文儒士，称一声儒将，不过分吧？
但这段时间以来，把索杰急得本性暴露无遗。
一旁李宗节急忙说道：“督军这可如何是好，将士们一时不敢放箭了。”
索杰沉声说道：“我先去看看！”
一边走向正面城头，索杰一边口吐芬芳，骂了几句也就算了。
胡族毕竟是异族，他也知道指望他们善待中原子民，是不可能的。
战前北境前线，尤其是几座重城周边郡县都安排人迁移百姓，远离战场的。
越靠近边境，百姓越少，越是愿意主动南下。
但没办法，即便是郡城、县城中，他们也做不到劝说百姓全部南下。
更不必说乡下百姓，更多的都是死守一方土地，安土重迁，心怀侥幸，不愿颠沛流离的。
索杰伏在城头，小心躲避着城下胡族箭雨，望向城下。
乌压压一片，数千百姓，衣不蔽体，牵扶着哭喊着，三五成群地被胡族绑成一排排驱赶着。
老人佝偻着身躯，小孩蹒跚前行，其中数排之间夹杂着一队队胡族步卒，手执刀枪，高举弓弩，朝着盐州城慢步前进。
正面城头上周军已经停下弓弩射击，一时难言。
砰！
索杰一拳捶在城头上。
城下百姓约有三四千人，他们估计就是这两天胡族从附近郡县乡下抓来的，此时面对他们，城头之上的周军士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和胡族一样……靠近城头，一律射杀！”
索杰冷声说道，随后这条军令传给了守城将士。
这时候不能心软，为了城下数千百姓，就有可能给胡族可乘之机，葬送盐州城。
没有大量骑军掩护，出城救出百姓也好，心软不杀也好，都是自取灭亡的行径。
况且。
就算今天付出大量伤亡，从城外夺回了数千百姓，那代价也不是盐州城能承担的。
今天你夺回三四千百姓，明天他们就会驱赶着上万百姓干扰周军守城，那时候盐州城还能派人杀出去救人？
荒谬，那会拖垮整个防线。
一时心软是不行的。
片刻之后。
城下缓慢移动的百姓和胡族阵列接近了城墙，他们开始在胡族逼迫下攀登云梯，胡族步卒也开始推着撞车在百姓遮掩下冲向城门。
就在这时，城头忽然如骤雨般弩箭齐发，滚石向撞车砸下，金汁沸腾，瓢泼而下。
城下顿时传来一阵阵哀鸣痛苦，无数胡族士卒倒了下去，身边躺着更多的百姓。
城头上周军咬牙切齿向胡族反击，一个个眼中含泪，心有不忍。
而这边索杰也轻轻叹了口气，此刻他仿佛身处修罗地狱。
尘烟四起，烽火滚滚，箭雨如蝗，金汁四溅，嘶吼此起彼伏，哀鸣接连不断，铁甲铮铮，死尸如山堆积……
城下百姓也好，胡族也好残肢断体，血花飙射，扑倒无数。
城头旌旗染血，铁甲带腥，将士个个目露凶光，微含热泪，口唇干裂，面目狰狞……
索杰闭目转身向城下走去。
从军多年，这般战事在他眼前却是没见过的。
还不如当年就在长安城中做个纨绔公子，守着红月楼中花魁娘子吟诗作赋，和翰林院那些家伙斗斗嘴皮子，了此一生，省得见此人间惨象。
年轻之时一腔热血，满怀抱负，远镇边军，想着宣威沙漠，铭记史册，燕然封勒，功追卫霍……
谁知道这么些年下来，见证了边镇无数血战和哀鸣，才知道功名什么的……
都是建立在这尸山血海之上的。
哪个名将身后不是尸积如山、累累白骨？
索杰定定神走向武库，前去清点武备兵器还剩多少，继续着他的军务。
盐州城远处山丘上。
贺文豪见城头毫不犹豫箭石交加，驱赶百姓的策略没起到什么作用，各部攻城进度反而有些影响，不禁喟然叹息一声。
一旁有人问道：“翼相大人，昨日抓的人一会儿就死的差不多了，还继续去抓吗？”
“算了。”
贺文豪起身走向战马，翻身上马，策马赶回右贤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