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么……”
“人是身不由己的，小飘，像我们这样的人更是如此。”宋冰说，“你应该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力量这种东西，一旦拥有了就无法割舍，灾难会铺天盖地地向你奔来，即便你什么都没做过。”
林亦飘沉默，宋冰说得没错，走到今天，他很清楚这个道理。他身上那股与神有关的力量招致了太多祸端，每当他闭上眼，浑身浴血的自己便会清晰无比地出现在眼前。为了成就那荒唐可笑的神格符，无数人以生命为他铺路，一个接一个倒在了成神的那条路上。
而林亦飘驻足，不敢迈出一步。
“慕枫，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樱雪。”来的路上，林亦飘苦笑，“或许正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让那里变得混乱不堪。”
“你知道吗？每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出那八百二十一个人在我身边死去的样子。是因为我，因为神格符，为了完成那所谓的神力，所以他们才会死去。”林亦飘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如果我从来没出现过，或许那些人就不会死了——不，如果我从来没来到这世上……”
那么因我而死的人也都能好好地活着。
“就像放烟花一样，那些人的头一个接一个地炸开了。”
血液飞溅，漫过他的双眼。
“阿飘，如果你有愧于他们，那就请你好好活着。”慕枫说，“只有那样才能为他们的死亡正名。”
“是啊，你说得对。”林亦飘呼出一口气，“我肯定是要去死的，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不是像现在这种时候。
“你过得不开心，对吗？”
宋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林亦飘下意识躲避，潜意识中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情绪，竟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直到确认了从手掌传来的温暖准确无误后，他才放松地平静下来。
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任何温暖都可能引起他的惊慌。
宋冰注意到他下意识的躲闪，眼中不免流露出几分心疼。她当母亲的时间不长，只有那匆匆的两年时间，可即便如此她对孩子的爱不会少，那是从她身上分离出来的骨肉，只要看上一眼便能溢满所有亲情。
“我不能开心。”林亦飘说，“一旦我开心了，那些人就……总之我不能开心。”
“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爱自己再去爱世人。”宋冰语重心长，“没有一位贤者在普度众生之前是不懂得自爱的，如果你想拯救那些因你而被诘难的人，就必须要学会好好爱自己，只有完整的自己，才能拯救残缺的灵魂。”
完整的自己……
林亦飘抬起右手，透过绷带看向自己被洞穿的手掌。
完整，是指身体上的完整吗？还是心灵的完整呢？
无论是哪一种，好像都与他无关吧。
“我该怎么做？”林亦飘眼神迷茫。
“重要的是倾听你自己，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听一听你真正想要的。”
真正想要的……
林亦飘沉默，至今为止的人生他好像都在为了别人造出的罪孽而奔跑，却从未理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给自己的答案是自由，他想要不受拘束地在自己的天空下奔跑。
可是太奢侈了。
“你……是怎么做的呢？”
林亦飘犹豫了很久，却还是叫不出“妈妈”这两个字，或许是因为在他过去的人生中缺乏对这两个字的认知，所以此刻让他念出来格外别扭。
宋冰倒也不在意，她温和地笑笑：“正因为我失败了，所以我才希望你成功。”
“像你这么强大的人也会失败么？”
“会啊。小飘，你要知道，强大并不代表能解决所有，孑然一身总有倒下的时候。”
强大并不代表所有。
这句话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可至今为止仍然没有人告诉他解决方法。林亦飘也曾想过是自己太过执拗，可一旦要把朋友们牵扯进来，他就忍不住想要逃避那种方法。
“只有我能解决”这种想法早就消失在他的潜意识里，取而代之的是“只要我来解决就好了”。可他好像还是做不到，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人前赴后继被他卷入灾祸中。
他本以为，妈妈也会有答案。因为舅舅告诉过他，他在水墨之术上的造诣仅仅只有妈妈的一半。
“你的过去，都经历了什么？”林亦飘问。
这个问题直击人心。
他们是母子，强大得相似，悲剧也发生得不尽相同。但相比于林亦飘，宋冰身上的束缚更多，故事也更加戏剧性。
“过去啊……很久没有人和我谈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宋冰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哀伤，她转身朝着里面走去，“咱们母子还从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呢，你应该不急着走吧？时间还很充裕，妈妈就给你讲讲你出生以前的故事吧——可能要听很久哦。”
林亦飘点了点头，安静地跟了上去。
锁链交错的声音很刺耳，林亦飘向来不喜欢金属摩擦的声音，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人在某些时候会有莫名的预感，就像现在，林亦飘突然觉得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安心的时刻了。一瞬间，百感交集。
“你见过你爸爸了吗？”
林亦飘摇头：“没有。”
“也对，他的历史被我掩盖了，所以就算你想查也查不到吧。”宋冰在里面的石椅上坐下，“他只是个普通人，是我的突然出现打扰了他的生活，所以他没必要被卷进与我们有关的事情里。”
“普通人？”林亦飘挑眉。
虽然从小一直和大伯二伯生活，但他们却从未提起有关父亲的事情，每当林亦飘问起，他们也总是用“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这种话术来搪塞他。明明是自己的弟弟，却表现得漠不关心，疏离到令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时的林亦飘还太小，现在想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缘由。
母亲不愿意把父亲卷进来，大伯二伯也对父亲的事情缄口不谈，究其原因都是为了保护父亲，可是被保护的这个人到底在哪？
“是的。”宋冰点点头，“其实，我最开始的爱人根本不是你爸爸——不，或许他不算我的爱人，而是一位恩人。”
林亦飘猛地瞪大双眼。
“什么？！”
他下意识惊叫一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音量有些过大了。
“哈哈哈，你果然反应很大呢。”宋冰温和地笑笑，“在这里无聊的时候我就想过，总有一天你会见到我。而当我和你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现在看来和我想的差不多。”
“这是……真的吗？”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了，妈妈没有必要骗你。我和你爸爸不过是萍水相逢，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他收留了我，而我为了报答他，就和他生下了你。”
林亦飘抽动嘴角：“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这么一说确实很草率呢。”宋冰双眼含笑，“但仔细一想，我和你爸爸的相遇也是一件极其草率的事情——命运还真是幽默啊。”
林亦飘不说话，安静地听妈妈开口说起她的往事。
“小时候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天资聪颖，万众瞩目。那时的我得到了很多很多爱，因此变得任性，是个人见人怕的小魔女。”宋冰的语句如同水一般缓慢流淌，“当时墨族上下对我的要求几乎全都满足，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我一个念头，就连长老我都可以废除。”
“我从小就聪明，很懂得察言观色，我明白那些人能一直满足我的愿望是因为我超乎常人的强大，也看得出隐藏在那些妥协背后的束缚。我很清楚，无论是爸爸，还是那些长老们，都想用这种无限满足的手段留住我，把我留在墨族。”
“可随着长大，视野渐渐开阔，好奇心总会无限激发。墨族固然富足强大，却也并非能满足我所有的愿望，身为孩子，总会有想要走出去的时候。16岁那一年，高级学院组织了一次与贝尔罗岛的交流学习会，作为优秀学员，我自然是毫无意外地被选入了名单，而被选上的所有人都将作为交换生前往贝尔罗岛学习一年。”
“那时的我，还在因为能够前往新的地方而兴奋不已，于是在收到通知的当下，我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然而得到的却是他愤怒的回应。”
“一开始，他在电话那头严令禁止我参加这次的交换生活动。从小到大我都恃宠而骄，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我用上这么严肃的语气，于是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挂了电话，无论他之后如何轰炸我的手机都绝不接听。最后他实在没了办法，只能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告诉我参加交换学习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被外面的世界迷了心智。”
说到这里，宋冰忍不住笑了：“现在想来，这话说给年轻人听简直太不合适。爸爸原本可以用更委婉的语言劝阻我，却偏偏选择了最激进的方式，我的报复心理就这样无限滋生，发誓要在贝尔罗岛大干一场再回到帝都。”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踏上了前往贝尔罗岛的旅程。那时的我还想不到，在那里，我会遇见一个改变我后来所有人生轨迹的男人。”
“是您的老师么？”林亦飘问。
“不。”宋冰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叫月神爱，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