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泰伦静静站在长街的角落里面,看着自己最后在乎过的老师离开自己。
当时的他明明已经成长了很久,可是在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的时候,又忽然变成了年纪最小的时候、长着尖锐的虎牙的小泰伦。
这个小泰伦没有流泪,没有说话,甚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静静看完以后,就自顾自回家,然后坐在一架秋千上面。
也许泰伦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可是维克多忽然发现:这一幕,是和泰伦的母亲很像的。他们就在秋千上坐着、沉默着,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好像已经失去了某种能力。
然后泰伦的回忆就停止了,这就是他全部的幼年期。
他所有曾经天真过的岁月,加起来也就只有短短几年而已,堪堪能到他整个人生的千分之一的时光。
……
从超光速通道里出来之后,医疗舰船马不停蹄地驶向了总院,然后就是紧张的手术筹备工作。
先期工作结束后,维克多被从里面赶出来了。
医生表示:这个手术要持续好几天,期间有一段时间不能有任何干扰,所以家属最好回家准备和等待,不要太焦虑,也不要杵在医院里面当摆设。
维克多当然焦虑死了,但他不想变成干扰,所以拿着家属专用的信息仪一直盯着手术情况,自己先回家。
前面说过,维克多的父亲是朱雀帝国人,他母亲却不是,他们两人其实就住在不远处的行星上。
这次维克多回来,不得不被他母亲叫回去审问了一趟。
维妈是个事业型的女性,出身自朝阳联盟,一直摸爬滚打到如今的地位,然后迎娶了维爹,嗯。
夫妇二人坐在维克多对面,维妈首先说:“舍得回来了?”
维克多抿嘴。
维妈说:“躲我躲了那么远,还去修了三个学位,最后想明白自己要钱了?搞了个穷的叮当响的公司,把墨菲特家的公子也骗去给你打工——结果碰到个小主播,就被逼的打官司了?”
维克多说:“我开那个公司不是为了钱……”
“打官司是为了钱。”维妈搁起了二郎腿,高贵冷艳地说,“现在你再跟我说一次,是知识重要还是权财重要?”
小可硬着头皮说:“知识重要!!”
维妈端起咖啡,冷漠地说:“哦,所以辞了总裁,想干嘛?开个咖啡馆还是花店?去地球还是别的旮旯地儿穷游?每天只会读书吟诗,写点无病呻-吟的东西,屁事儿都不干,靠你情人养活?”
小可:“……我又不是吃白饭的!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我男神——”
维妈无动于衷地说:“你想明白了再回来。这次我连学费都不借你了,你待怎么滴?”
维克多说:“妈咪你再欺负我,我去找爹地哭了。”
维妈:“……”
维妈默默把咖啡放下了,二郎腿收了起来。
一会儿,维爹围着围裙出来了,放下一盘蛋挞,笑着说:“怎么了怎么了,小可又遭欺负了?”
维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说:“哦,跟小可聊他情人。”
维爹怜惜地捏了捏维克多的脸颊,说:“怎么婴儿肥又褪了点儿?手感都变差了。小可,在外面吃苦了吗?地球有没有好吃的?好玩的?这边天冷,有没有多带两件衣服回家?”
维克多感动得不行,抱住他爹说:“爸!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咨询你!”
维爹挨着他坐下了,摸着维克多的头发,说:“好好好,一定是感情上的问题吧,瞧你一脸难受的劲儿,准是暗恋什么人了。”
维克多:“……”
维爹是朱雀帝国长大的人,而且还学心理出身。
他每见一个人,光看眉毛的形状,就知道此人家庭如何、情感状况怎样、性-生活是否和谐。
维克多别别扭扭,不太愿意在母亲在场的情况下谈这个问题。
维妈哼了一声,拎起一张报纸,往旁边沙发上一瘫,又翘起了二郎腿,好像很不屑于关心这个问题似的。
维爹扭头就说了她一句:“小可还在呢,瞧你坐没坐样的。”
维妈咳了一声,一边重新坐好,一边嘀咕:“河东狮吼。”
维克多靠在他爹不算结实但很舒服的肩膀上,叽叽咕咕地说他谈恋爱了。
维爹说:“看出来了,还谈了个攻。”
小可:“……”
维爹:“你倒追的吧?暗恋多久?”
小可:“一……一个月。”
维爹:“喔,加起来大概是三个月,看你这样儿,对方是不太上心?还是太忙你没安全感?爹跟你说,对付你妈那样的傲娇,你不能硬着来,要怀柔,要让他晓得常回家吃饭。”
小可:“……不,不是,他没有不上心,可是我我我就觉得有点不安。”
维爹恍然:“哦,那肯定是谈了个老油条,说吧,比你大几岁?”
——我爹到底是福尔摩斯还是神算子啊!
小可瑟瑟发抖地说:“……没、没几岁。”
维爹:“嗯,我画个像:成熟老男人,还很会撩,还很帅,应该也是事业有成那种。你是怎么把到手的?这就有点稀奇了——哦!对了,他是不是幼年家庭不完满?”
“……”
维克多感觉自己都没交代,老底儿已经掉了,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说:“我、我只能说,他父母都对他不好,还有个妹妹也很坏……”
“那就对了。”维爹右手握拳,轻轻捶在左手掌心,“像这种人,人生是没什么缺憾的,只有童年、家庭和美满的回忆会是他潜意识里唯一得不到的东西。我的可呀,你却是那种童年和家庭都很幸福的孩子,所以你天然会吸引他的目光,很正常啊。”
维妈还看着报纸,忽然插了一句嘴:“看你儿子这个傻白甜的样,难道人家还图他美色吗?”
小可:“……”
维克多生气地挪远了一点,继续抱着他温柔的爹,说:“他,他接受我的时候,还说过一句话,说他自己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这在心理学上有解释吗?”
维爹难得陷入了沉思,许久后说:“小可呀,你遇上硬点子了。这要么是自我厌恶,要么是冷血无情——他的父母对他不好,是怎么不好,从小遗弃了他吗?”
维克多没说。
维爹看出来他在使劲保守秘密,也不逼迫他,说:“他这是在表达憎恨和惩罚。尤其惩罚某个伤害了他的人,这个人应该是跟他有血缘的亲人,所以他会连带着讨厌一部分的自己——这也没有办法,亲人之间,总会有一些性格是相通的。”
维克多急切地说:“可是他很好的!其实很温柔……”
维爹说:“正是惩罚这个亲人和这部分性格的行为,说明他的内心里本质是很温柔的,是很对错分明的。所以他会告诉你这一点,小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人选’这句话,这不是他在拒绝你,这是他在说:‘不要靠近我,我怕我会伤害你’。”
维克多愣住了。
维爹说:“这种人的感情是很慢的,但是他既然接受了你,就已经在尝试小心地接近你了。起初他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欢,这是正常的,因为他在等你不再喜欢他,等你遗弃他——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像那个亲人那样抛弃你,然后让你和他那时候一样难过。”
过了很久,维克多忽然说:“爹地,我先出门可以吗?”
维克多一路狂奔,再次等在医院的门口,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他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比如那个时候,为什么泰伦会问:你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是对路边的小狗,还是橱窗里的玩具?
不是泰伦在质疑他的感情,是泰伦在质疑自己。
泰伦不相信家庭,不相信两个孤零零的灵魂可以彼此依偎直到生命终点,甚至不相信自己可以给喜欢的人一个承诺。
因为他遗传了恶魔的血。
手术进行了整整七天,维克多也在外面守了七天。
七天里,他偶尔才站起来动一下,吃点食物;晚上时,他展开医院配给家属的毛毯,卷成一团睡觉。
然后,维克多慢慢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所以维妈打电话过来问的时候,维克多不跟她闹别扭了,说:“妈咪,你担心我嘛?”
维妈愣了一下:“……你有手有脚,难道被狼叼走啊?”
维克多说:“妈咪我爱你。谢谢你们包容小时候那么调皮的我,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维妈真的愣住了,半晌后叫来了维爹听电话。
维爹笑着说:“你妈咪脸都红了,要逃进厕所掉眼泪啦。小可啊,她是特别担心你被坏人骗了,才会总叫你现实一点……”
维克多说:“我很现实啊,知识和权财哪个重要?都很重要啊,而且我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能兼得?”
维爹:“……”这孩子肯定是随他妈了,这么不要脸。
维克多又说:“我想明白了,很明白了。爹地,我会越长越强大,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离开他的身边;我还会变的更温柔,更成熟,让我喜欢的人拥有没有一丁点缺憾的人生。如果有萤火之光,我就照亮一点他脚下的路;如果有月光,我就照亮他的舞台;如果有恒星的光,我就有一个星系的美景能分享;要是有一天我可以攒起全宇宙的光,那就给他一个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