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高天青,风和日暖,一排鸿雁排着人字长队从驸马府上空飞掠而过,“呷呷”的叫声透着些许苍凉。
阁廊下梅姑正陪着小梦昭读书。
梦昭聪明颖悟,学习一道一点就透,但他孩性顽劣,喜玩厌学,满脸的不情愿,若不是家教严格,他早已经逃之夭夭,溜所大吉了。
云振南站在院中,翘首望着北归的雁群,深深的长叹了一声,眼眶有些湿润,将近十年了,秋日雁自北南往,春天雁再自南北还,每年但逢这两个时节,看到大雁他便会如此。
梦昭无心读书,时时看向父亲,问道:“姑姑,爹爹是又再想宋国的老家么?”
梅姑轻轻摆摆手道:“嘘,好好读书,不要看别的。”
梦昭稍显得有点不情愿,嘟着嘴“哦”了一声。
梅姑望着云振南,一脸的惋怜,心中感慨:“快十年了,无论怎么说他的根终归是在宋国,北狄再好又如何能与故国相比呢?身处异国他乡这么久,他怎能不想,唉。”想着深深一声轻叹。
琼瑶公主看见云振南如此,这种场景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走到夫君身旁,挽着他的手臂,轻轻靠在他肩头,柔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想的厉害的话我们就回去看看,悄悄的,师傅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便他知道了,我们又没做恶事,只是回家看看,想他也不会当真一点人情都不念,不能容你。我们带上昭儿,让他也看看他的老家,你觉得怎么样?”
琼瑶公主蜜意情浓,云振南深受感动,伸手搂住她,思考着是不是该应她所说,悄悄的回去一趟。
突然,一个侍女来到,将一个蜡丸递向云振南,低声道:“启禀驸马,有消息。”
云振南接过蜡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那侍女退下。
那侍女退却以后,琼瑶公主好奇问道:“什么?”
云振南捏碎蜡丸,从里面抠出一张极小极小的字条来,但看字条上所书的内容心中骤然一凛,一股狂暴的浓烈杀意涌上眉目。
琼瑶公主望着那字条亦霁然色怒,浑身颤栗如同筛糠,脸色一下青,一下白,颤声道:“这……这是真的吗?这消息……靠的住吗?”
云振南深叹了一口气,虎眉凝皱,说道:“消息是一定错不了的,但……”
“不可能的,绝对不会的,大哥即便再糊涂也不敢行这般举动,我是他亲妹妹,昭儿是他的亲外甥,他最疼昭儿的,何况他已经答应把娥苓许给昭儿,他……他……他不会这般歹毒的,即便他恨你,也绝不可能这样做,这……这……”
不待云振南把话说完,琼瑶公主只不能相信南宫楚才会和梁王合谋,要毒害她一家的事实,抢过话道。
云振南虽然心中激荡,但他处事不乱,知道南宫楚才尽管鲁莽冲动,但绝不是蠢笨的无知莽夫,猜测他可能是受了梁王的挑拨蛊惑,暂受其蒙蔽,在未对事实真相了然清楚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说道:“大哥究竟如何,我们暂时还不能妄下判断,但送消息的人绝对靠的住,既然有这样的消息传来,我们不得不防,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要早做提防才是。”
这枚蜡丸乃是梁王府中的一名仆役所送。这名仆役是南宫治隆早就安插在梁王府中的卧底,用以监视梁王的一举一动。
南宫治隆得病之前便早做了安排,暗中交代那仆役,要他在自己离世之后,一切听从云振南的命令,这是皇者的未雨绸缪,预设先机。
南宫治隆殡天以后,这名仆役便从先主所令,对接到了云振南的麾下。
云振南威风卓着,他如雷贯耳,出于对豪杰英雄的钦佩他五体投地,为能替云振南效力深引自豪,小心翼翼的收集梁王身边的情报,服务于云振南。
云振南谨慎起见,安排了府中他最信得过,毫不起眼的一名侍女与之交接。
梁王宴请南宫楚才密谋毒计时,那名仆役鬼于门外,听的清清楚楚,知道事态严重,便立即将情况报于云振南。
但出于小心严谨,只能以蜡丸传书的形式汇报情况。而蜡丸所能载的内容十分有限,寥寥数字,只方便捡重要的信息说清楚,是以梁王父子同南宫楚才的具体所谈无法汇报明白。
云振南只凭了解判断,难以辨别南宫楚才的准确态度,是而他不敢妄下决定。梁王狡诈鬼黠之极,以防中了他计中套计的圈套,只没想到梁王用心竟如此歹毒,要谋害他全家,实叫他难以平怀。
琼瑶公主忐忑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置?”
云振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父皇临终有言,他们既已有了行动,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已经没有回旋的机会了。”语气略显冰冷。
琼瑶公主眼中充斥着矛盾的柔意,心里扑扑乱跳,凝视着云振南道:“你……你是想……率先除掉大哥?可他毕竟是皇子,受封楚王,是……是我的哥哥呀。”
“是我的哥哥”一句说的声音极低极低,甚没有底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不忍,或可能两者都有吧。
自南宫治隆去世之后,南宫楚俊继位,云振南看南宫楚才时常郁闷不忿的脸色,便知他对洪烈帝没有传位给他而大有不服。
但近十年相交,尽管多以不愉快碰撞,云振南却甚了解南宫楚才耿直桀骜的性格,他即便有怨,难以释怀,也不会轻易忤逆父命而犯上谋乱。
说道:“大哥这边可以暂且放一放,等待事情清楚,但梁王那边却是刻不容缓,必须尽快除了他,迟了难保他还有什么变数,事到如今,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琼瑶公主又问:“那你想怎么做?”
云振南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要即刻安排人手,今晚就端了那老贼的窝,以防迟则生变,他的毒计既被我们知晓,若是被他察觉,他手握重兵,往下可就难办了。”
正要去布置计划,就在这时,忽然管家来报,言说楚王邀请驸马和公主过府赴宴。
云振南和琼瑶公主面面相觑,脸色为难,俱有些徘徊纠结的情愫。
晌午时分,云振南和琼瑶公主来到楚王府中。
南宫楚才已备好宴席,和妻女候在家中,他不见梦昭前来,询问琼瑶公主。琼瑶公主借口言说梦昭身体不适,在家里由梅姑照顾,未能前来。
双方略作寒暄便以宾主之礼序坐。
南宫楚才命下人传上酒菜,不留仆役丫鬟伺候,令他们统统退了下去,自己亲自招呼妹妹、妹夫,在杯中斟满酒,邀杯相敬亲客。
云振南同琼瑶公主相视一眼,却不举杯。
南宫楚才略为诧异,道:“三妹,振南,莫不是嫌弃大哥这菜肴简陋,招待不周么?”
琼瑶公主本就是负气而来,只面上不动声色,她见南宫楚才虚情假意,但想他既有害人之心,这层窗户纸必然捅破,他既不讲情义,自己还又何必要顾念兄妹亲情?心口不一的弯弯曲绕着实没必要,便道:“大哥,小妹有话就直说了,敢问这席宴究竟是请我和振南的家宴,还是送我们夫妻归天的丧宴?”
她语声冰冷,咄咄逼人,已是不留丝毫余地,言说之际手中暗扣一枚银镖,事到如今已再无顾忌,若是南宫楚才有所异动,她便立即出手毙了他性命。
云振南也是暗运内劲汇于掌心,若南宫楚才胆敢魍魉不善,这般近的距离,他只需一掌便能立时送他魂归黄泉,绝无半分逃脱生还的机会。
南宫楚才乍听妹妹说出这番话,心头骤然一紧,背脊微微发冷,猜想他们显然已是得到了什么讯息。
伊利米雪忙道:“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大哥……”
不待她话说完,南宫楚才轻轻抬手打断了她,叹了一声,说道:“我不得不佩服,还是振南有能耐,昨天的事,没想到今日你们便得到了消息,不怪父皇临终之际要单独托付你大事。”
他猜想南宫治隆临终之时,屏退亲生儿女,单独留召云振南这一英武爱婿,必是有密要相交。
云振南见话已说败,也不再遮掩,说道:“梁王要害我,拉你与他合谋,他早有害我之心,我岂能不防?父皇在世之日他有所顾忌,如今父皇不在了,不正是他下手的好时机么?这酒菜之中……”言止于此,定定的望着南宫楚才。
琼瑶公主接话道:“那老贼傲慢无礼,早有反心,我知道父皇传位与二哥你心中不忿,但你是否想过,即便你害了我和振南,难道就真的能登上皇位吗?”
伊利米雪道:“你大哥没有害你们之心,他是要和你们商量如何除掉梁王。”
振南和琼瑶公主瞬间愣住了,略微讶异的望向伊利米雪。
南宫楚才叹道:“说实话,父皇传位给楚俊我是有些不平,但我从未有过僭越之心。梁王认定我是一个愚笨莽夫,想利用我借刀杀人,我怎会不知?他在朝中势力庞大,只有振南有能力压得住他,若振南不在,他再无人掣肘,我和楚俊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于这一节,即便我看不清,你嫂子却是看的明明白白。”
他昨日自梁王府回来,觉得事情蹊跷,反复思量。
伊利米雪见他心事重重,问他,他便将梁王拉拢他要毒害云振南的事说了。
伊利米雪闻言大惊,给他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才幡然醒悟,对于振南“糟践他的话”也不放心在上了,知道是梁王的挑拨离间之计。
鉴于利害才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这才邀请振南夫妇过府来,一起商讨铲除梁王的计划。
他将梁王给的玉瓶从怀中掏出,放在桌上,道:“这就是那老贼给的毒药,说是无色无嗅,十日之后才会毒发,极难察觉,毒发之际立时毙命,神仙难救。”
云振南和琼瑶公主凝视着那玉瓶,不由的心背发寒,一阵忐忑。
振南暗骂梁王歹毒,道:“既已如此,大哥是否已有了主意,这才叫我和美伦前来,有话便请大哥明言。”
南宫楚才道:“我是这样想的,那老贼既然包藏祸心,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十日之后你假装毙命,那老贼必去你府上吊唁,他定然不加防备,我们便可趁他放松警惕之时一举要了他性命,铲除他这个祸害,你觉得怎样?”
三人都望向云振南。
振南沉思了片刻,向伊利米雪道:“这大概是嫂子的主意吧?”
伊利米雪歉然道:“还请你见谅,我和你大哥反复商讨,觉得这个计划是最稳妥保险的,若你有所顾虑,我们可再从长计议。”
云振南道:“嫂子误会了,我并不是有什么顾虑,有嫂子斟酌,此法当然可行。只是我想梁王诡诈狡猾,十日时间太长,难保不会出什么纰漏,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梁王昨日和大哥定下的计策,他这两日必然会刺探大哥的举动,我和美伦今日过府来,恐怕已经传入老贼的耳中,两日时间不短也不长,正是他精神松懈的时候,那时才是我们一举铲除他的绝好时机。”
南宫楚才对云振南的敌视此刻已荡然无存,无论是本领还是才能,他都不得不钦佩远远不如振南。
但听振南讲的头头是道,理据兼备,似已成竹在胸,恭声道:“妹夫有何更好的妙策,愿闻其详。”
“兵者诡道”,若今日只是南宫楚才单独约见云振南,他这番话云振南绝然不会尽信。
但伊利米雪端庄贤惠,和蔼善良,温婉多智,甚能以大局为重,从她嫁与年长她许多、几可当她叔叔辈的楚才便能看出。
凭振南对她的了解,断定再无其它曲折阴谋,平气放心,招了招手,三人攒头近前,振南讲了他歼覆梁王的具体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