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皇朝地处塞北,虽盘踞千里,幅员辽阔,然则土地贫瘠,农耕落后,百姓多以放牧、狩猎为生,是以国力不富;而占地南方的宋国却集天下土木之盛,十分富庶。
宋、齐两国隔金雁关相望。
北狄尽管财力不富,但畜牧为主,马背上过活,这等根在骨子里的生活形态造就了十数万能征惯战的铁骑大军。
而宋国相较,尽管繁荣隆华,但军事实力却远不如北狄强悍,是以北狄常有吞宋之心,若不是两朝威望卓着的战将周子夫和西门方灼坚守门阖,宋国怕是早已并入到北狄的疆域了。
秋日渐去,时近隆冬,北国的天气本该朔风凛冽,刺骨的寒冷。
然而这一日天气却出奇的晴朗,暖阳高照,云淡天青,徐徐的微风吹在人脸上不但不觉丝毫凉意,还带点和煦温馨的感觉。
北狄皇宫一派喜庆之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永乐宫更是氤氲满屋,檀香飘室,彩带从永乐宫门直连到皇城墙外,大红地毯直铺到宫门口,上千名阉人、宫女奔前忙后,如火如荼,脸上尽是欢庆的紧张神色。
今日是北狄公主、南宫美伦和驸马云振南的大婚之日,在朝的文武百官具受邀在列,齐聚在驸马府中。
洪烈帝同皇后萧娘娘居上位端坐,百官见礼祝贺毕,司仪开始主持婚庆大典。
礼罢,各部宾客入列就席。
解阳侯萧寒因云振南的杀弟败阵之仇不愿出席,也是他咎由自取,徒生祸端,怨不得旁人。
他对琼瑶公主的美貌亦十分垂涎。上月,在洪烈帝主持云振南和琼瑶公主的婚期之时他公然大力反对,狂言云振南德不配位,要和云振南比武竞亲。
云振南乃宋国降将,他和琼瑶公主这桩婚事本就引得北狄权贵多生不满。
萧寒乃北狄栋柱梁王萧蚩尊的长子,门阀势力强大。
洪烈帝一则敬重梁王一党在朝中的地位,二则也是要云振南在众人面前展现高绝的实力,堵住旁人的悠悠之口,便同意萧寒的恳请,让他们比武决胜,赢的一方迎娶琼瑶。
萧寒计谋得逞,却苦恼计无再续,他深知不是云振南的对手,若是比武落败,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照样成就云振南和琼瑶公主鸳鸯双并,更甚的自己名誉扫地,威风大损,可叹,可恨,可恼。
其时刚好胞弟萧克从东羌回还,商议移花接木,由萧克代兄出战,迎娶嫂嫂,意在杀死云振南,叫洪烈皇帝和琼瑶公主无可奈何。
可惜云振南技高一筹,萧克本欲以毒箭暗算云振南,万没成想偷鸡不成,反而作茧自缚,死在了自己的暗箭之下。
萧寒自食恶果,无理辩驳,只得吞忍丧胞之痛,由此更对云振南怀恨在心;再介,深爱的美人投入他人怀抱,他更是愤恨难平,仇怨深固,直拒邀请。
梁王萧蚩尊倒显得尤为大度,不但贺礼最重,还同云振南巨饮了数盏,谆谆挚言,极尽赤诚,似对丧子之痛早不以为意了。
云振南情知他一家乃一丘之貉,难断这老狐狸的心思鬼胎,想他睚眦必报的狭隘胸襟,何能便轻易的摒弃杀子之仇?
且不管他如何,他既出席宾客,礼敬之道必要做的足道,何况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梁王”,云振南对他也极显“诚敬”。
喜宴直到日落方休,月出星现,诸人陆续散去,云振南来到新房。
白日间他举杯把盏,欢饮颇多,此刻酒劲儿涌上,只觉耳根发热,面皮滚烫,晕乎乎的,见琼瑶公主红盖遮头,坐在床上,晃了晃脑袋,宛如梦境一样。
他挨着琼瑶公主坐下,轻轻掀下她盖头,烛光下但看她粉面桃腮,明艳绝丽,娇娇姿态,煞是动人,“嘿嘿”笑了笑。
琼瑶公主莞尔嫣然,轻嗔道:“你笑什么。”
想她英姿飒爽的对阵军前,所向无畏,可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难掩天性的羞涩。
云振南体念她苦坐了大半日,甚是心疼,柔声道:“你饿坏了吧,我给你端点吃的。”说便要起身。
“哎。”
琼瑶公主忙按住他手道:“不用了,梅姑刚才送来过,我已经吃过了。”
云振南对琼瑶公主屈降公主之尊,对他一个降将情有独钟,只感动莫名,在她额间深深吻了吻,道:“那娘子,春宵难得,你看……我们是不是……”
琼瑶公主腼腆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
云振南心意畅快,脱去蟒袍,来解琼瑶公主的衣扣,突然“咔”的一声,二人具吓了一跳,齐望向窗户。
但见窗子被掀开了一角,外面黑漆漆的映着模糊的星光月尘,空洞洞的却是无有一物。
云振南轻轻松了一口气:“是风吧”,起身去关窗子,忽听“飕”的声响。
他眼疾手快,叫道:“小心”,侧身急闪,右手挥钳,将飞来之物夹在了指间。
那飞来之物激射的力道奇巨,虽只小小一枚,但却带的他向后连退了三步,观看之下竟是一支黝黑的铁锥,他心中骤然一凛。
琼瑶公主忙奔上前问:“什么人?”见云振南手中的铁锥,吃惊道:“有刺客?难不成是梁……”
不待她说完,云振南扶着她肩膀道:“你留在这里,千万别动,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出来。”
目光如电,直直的凝视着琼瑶公主的脸,说的十分郑重,言罢从窗户纵身窜了出去。
“你去哪?”
琼瑶公主慌急喊道,声随风逝,云振南早去的远了。
梅姑闻声赶来,见琼瑶公主也越窗而出,她怔了一怔,随即笑道:“这俩人可真是的,新婚之夜还闹什么?跳窗子玩么?唉,命中相爱相杀的冤家,谁知道又是谁给谁出的难题。”
云振南运集内力,大步踏行,夜色中但见前方十余丈一个人影纵步飞驰,功夫甚是了得。
他疾步追赶,但那人兔起鹘落,行的好快,他竭尽平生之力竟也追赶不上,直追出十多里外,那人突在一片林子前停住了脚步。
云振南离那人十步处停下,心里突突乱跳,腹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目光熠熠的注视着那人的背影。
但听那人冷冰冰的道:“够胆量,你当真也敢追出来。”说着转过身来。
朦胧的月光照在那人脸上,只看他三缕长须漂浮胸前,一张国字脸英雄不凡。
云振南既喜又惊,泪水慢慢涌满眼眶,倏地跪伏在地,拜道:“师傅,弟子不肖,给您老人家行礼了。”
此人正是“飞虎将军”周子夫,云振南的救命授业恩师,命运的重新塑造者,因其英勇无惧,用兵神速,军中送号“插翅虎”。
说起周子夫和云振南的师徒情缘,周子夫对他实可谓情比天高,恩比海深,人生再造的恩德。
云振南祖居南川浯溪镇,其家族是当地的大户,颇有家资。
父亲云成兆为人慈善,多接济乡里,在当地深受人们的敬奉,得号“云大善人”之称。
然而老天有时却不眷顾良善之人,灾祸从天而降,贼瞎了眼。
十年前中秋之夜,浯溪镇的居民正欢庆在佳节的喜悦之中,放灯划船,舞龙舞狮,饮酒赏月,品食美肴,喜喜欢欢,好一番热闹的普天同庆光景。
他们沉浸在喜庆当中,如何能料到死神正悄然逼临?
马蹄纷踏,槖橐凌乱,一伙马匪足七八十人之众似幽冥鬼兵一般突然杀至。
见人便砍,血光飞溅,寒刀过处秃木桩似的一个个接连倒下,惊的心裂胆碎的镇民奔逃乱窜。
然而却又如何能逃的开马匪那无情的钢刀?
哀嚎声,哭喊声,叫爷唤娘的悲嘶声,声声混杂,乱成一片,大火烈举,熊熊冲天,绵延了整个镇子,直照耀到数十里以外,“浯溪”的溪水被染的血一样红,整个浯溪镇刹那间成了人间炼狱。
云家四十余口尽丧命在马匪的钢刀之下,云成兆被马匪剁去了脑袋,身首异处;云振南的长姐云梓君不堪受辱投井身亡。
其时云振南年方九岁,藏于浯溪的石桥之下,那些马匪奸淫掳掠完事,正打算离去,云振南本可以苟安活命。
恰逢这时一颗人头滚落了下去,他条件反射的接在手里,眼睁睁的望着七窍迸血、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吓的他尖叫出声,被马匪从桥下揪了出来。
马匪行事惨绝人寰,所过之处鸡犬不剩,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寒刀冷光,眼看就要加于云振南的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飕”的一声,一支黝黑的铁锥直射入那举刀马匪的眉心。
那马匪“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扑通”倒地,一动不再动。
与此同时刮起一阵旋风,一位葛袍长者借风而至,如临神摄。
一众马匪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行步移位的,好像真是陡然天降的上界仙人,这人正是周子夫。
他会友南归,望见火光,听见砍杀惨呼之声,急切赶至,饶是云振南命不该绝,险之又险的被他救下了性命。
周子夫单人双掌力挫八十余众马匪,杀匪二十三,其余见“神仙”难敌,皆溃逃而去。
周子夫将云振南带回椋山,恩养教导,一用功便是十年光阴。
十年间寒暑不断,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云振南。又传其兵法韬略,自己十数年的用兵心得,打造了这一位少年英豪,说其恩同再造父母,怕也难诠其万一。
云振南学有所成,周子夫命其下山,让他前往宋国都城江都府找上大夫江丹臣举荐报国。
周子夫厌倦朝廷中的明争暗斗而辞朝归隐,却又不甘心,倒不是他舍不得朝廷的高官厚爵。
他让云振南投身军旅,也不是为了让云振南建功立业,更不是为了固保陈氏江山,他全是为了宋国的万千百姓着想,良将驻镇,使百姓免受战火涂炭、野马纷踏之苦。
宋国朝中多权臣勾斗,皇帝昏聩,不辨忠奸,只听溜须拍马之辈的阿谀谄媚之言,使有能无门之士多被弃之如敝履,报国无路。
北狄铁骑名震天下,二十余年前昭阳帝举兵侵宋,当时的宋元宗听从宰辅刘储高之言,割地九郡换取来北狄的罢兵和谈,这也是周子夫深感宋廷溃弱无能,愤恨辞朝的导火索。
时光如流阳,北狄洪烈皇帝南宫治隆继位十二载,励精图治,国力空前大涨,终于有机会实现一统天下的大志。
他亲自御兵南下,却没想到遇到了老将西门方灼带领三位少年英雄将他大军阻于金雁关外。
他虽使计使宋廷将西门方灼召回,换无能将领尤明龙趋前,又擒获宋将英雄云振南、叶世雄、江敬诚三杰,然而后方之患东羌悄然异动。
他担心羌人趁虚而入,突发大兵,那时前难进,后难退,腹背用兵,只恐南朝没有攻克,大本营已经失去了。
无奈只得罢兵而还,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暂且搁浅一旁,宋国也暂换得一时的安宁。
周子夫自云振南投身军旅便时刻关注宋廷军事,也是想看一看他这位得意弟子建功军中,拱卫社稷,保家卫国,抚扞百姓的英雄事举,就如同看他自己一样。
当他得知宋军在金雁关只短短两月便被北狄所败,又知宋军主帅乃“铁将军”西门方灼,百思不得其解。
他同西门方灼引为至交,挚友近三十年,深知西门方灼之能。
退一步讲,就算北狄铁骑无敌天下,宋军在西门方灼的统领指挥下,即便不敌,也断无可能败的如此迅速,何况有他的亲传弟子膂力军前。
“名师出高徒”,十年相授,他对云振南了若指掌,充满了信心,知其武艺韬略在年轻一辈的将军中不说天下第一,也得和第一排在一起。
又有西门方灼老将坐镇布置,怎可能轻易便败于北狄?
联系到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奸臣祸患,想来其中必有隐情,便下得椋山来,前至江都,一探事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