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不忍看他可怜兮兮的表情，轻咳一声松开了手。
搞得跟她欺负小孩一样。
男孩轻轻揉着自己被花千骨捏了又捏的小脸，又恢复了刚开始沉默垂首的样子。手还没放下，眼前忽然伸来一只青葱如玉的手，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个油纸包，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面粉白的糕点。
是桃花酥。
花千骨看着怔神的小男孩勾唇一笑，觉得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她把纸包彻底打开，拿起一块送到男孩的嘴边。
“啊。”
男孩愣愣看她，两秒后后知后觉张开嘴。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混着桃花的清香入喉入胃，味道相当好。
花千骨摸了摸男孩的头，温柔劝慰：
“你身体瘦弱，吃食上更不该马虎，看你脸色白成这样，定是今早没吃早餐。桃花酥是导师昨天刚做的，你若一块吃不饱，就多吃些，万不能轻慢了身体，知道吗？”
男孩默不吭声吃着糕点，闻言乖乖点了点头。
花千骨这才放心。
照顾完男孩，她又接着去给其他学生辅导，一节课上到太阳高升方才结束。
离开前花千骨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正费力搬乐器的众学生，温声道：
“很多同学的乐器都是从礼乐阁借的吧？音攻课还有个把月，先留着继续用，等结课了再还不迟。礼乐阁那边，导师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只需放心用，别弄坏了就成。”
她借昭通古琴时可是挑了许久，不再弹弹实在对不起手瘾。
众学生本打算将乐器还回去，以后每次课前再借，没想到花千骨直接帮他们打了招呼。这样一来就不用反复跑了，古琴什么的背来背去也很麻烦。
他们高兴一笑，躬身又给花千骨行了一礼。
“谢谢尔姐姐！”
不错，是帮知恩图报的。
花千骨笑着应下，随后转身飞下台，飘逸身姿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唯美。
几个小男孩对视一眼，纷纷围到先前那个男孩的身边。
“晨曦，尔姐姐给你的糕点还有吗？我拿鹌鹑蛋跟你换！”说着，掏出怀里的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四五颗煮好的鹌鹑蛋，这会儿还散着香味。
另一个男孩也出声，“是啊，你如果不想要鹌鹑蛋，我这还有牛肉干，是我娘前几天刚寄的，可好吃了！”
“我这还有果干！”
“我有小笼包！”
“还有还有！我屋里放着醋溜鱼！早上刚买的还没吃呢！”
……
男孩静静看他们一眼，抓紧了手里的油纸包，抱着琴毫不犹豫离开了。
几人懵住。
“他怎么不跟我们换啊？是我们拿出的东西不够好吗？”
“可是，我娘每个月就寄那么些钱，也买不了大鱼大肉啊。”
“我也是。”
“唉，为什么没吃早餐的不是咱们呢？尔姐姐做的糕点啊，肯定很好吃！”
其他人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领头男孩微一琢磨，眼睛瞬间一亮：
“我想到了！咱明天都别吃早餐，尔姐姐见我们可怜，肯定会给好吃的的！”
闻言，一个男孩冒起星星眼，“哇！好有道理的样子！”
身边人“啪“拍他一下。
“笨蛋！老大说的能没道理吗？咱明天就这么干！”
“对的对的！必须这么干！
……
男孩住的房间在七层，因为楼层较高且位置背阴，整层都没多少人住，他那间宿舍更是只有他一个人。抱着琴回去的时候楼管正在打盹，开门声一起，瞬间将他吓得一个激灵，低头一看原是七楼那个男孩。
他拂了拂胡子，和善一笑，“上完课了？”
男孩淡淡嗯了声，头也不回走上楼。
楼管失笑摇了摇头，实在好奇什么样的家庭可以养出这么寡言的一个孩子出来。
八岁的年纪，本该活泼向上的啊！
唉。
走进房间，男孩先是把古琴放到桌上，随后坐回床边。
怀里的油纸包尚有余温，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块看了看，而后送入嘴中慢慢咀嚼，神态放松，嘴角含笑，全无飞云台上胆怯怕生的模样。
一块吃毕，他规规矩矩把纸包叠好，打开床头的柜子放了进去，看着糕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极喜爱的东西。
西边的窗户被打开，他探着身子往远处的仙导殿看去，抓着窗栏的小手捏的发白，眼里褪去清澈，转而浮上复杂而深沉的神色。
现在，还不是时候……
*
接下来几天，花千骨专揪着音攻方向培养学生们，那几个故意不吃早餐的男孩也真的如愿了，只不过花千骨给他们的吃的都是饭堂里卖那些，而非她亲手做的。
问原因嘛，当然是……她自己还没吃多少，怎能都送出去？她又不是闲得慌！做糕点还要时间呢！
男孩注意到自己几个同学丧气巴巴的小脸，琴声都轻快了不少。
正偷偷乐着，耳边忽然响起花千骨的声音。
“晨曦，今天的音攻术你来做示范！”
这个男孩性子虽内向，但上课认真，弹琴底子也好，比起其他学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最重要的是，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培养培养他的交流意识。
该活泼好动的年纪怎能闷不吭声呢？无论在哪，交流和沟通都是必不可少的技能，她可不能看着好好一个苗子长蔫了。
比起花千骨的笑意满满，男孩可就是呆若木鸡了。他慢半拍站起身来，干巴巴问道：
“我来？”
这惊吓……敢不敢再大一点？
花千骨点头，步子一动向他走来，身姿笔挺，鸦青色长裙飘逸若仙，头上斜插一根水青色玉簪，阳光一照青光闪闪，璀璨得紧。
男孩只及腿高，花千骨弯腰和他平视，垂落的发丝跟着在空中荡啊荡，凑近后还能闻到发上淡淡的清香。
“你的音攻学的很不错，导师想让你给大家示范示范，顺便锻炼下。”她看着男孩平静盯着她的双眸，歪头笑问：“愿意吗？”
他若实在不想上去，她也不强求。
眼前的淡紫眼眸盛着温暖亲近的笑意，对上的一瞬便有如阳光洒过周身，带来异常的舒适感和亲切感，男孩抿了抿唇，眼底极快地划过什么，转瞬即逝。
“愿意。”只要是她要求的，都愿意。
花千骨无声松一口气，侧身给他让开路。
“用导师的琴吧。”他那个，到底是重了。
男孩嗯了声，抬腿往前面走。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这位从入班以来便被他们忽视的同学究竟长啥样。
雪白的小袍子穿在身上宽松适宜，面料柔软，款式寻常。顺滑及腰的长发半披半梳，脑后戴着一支精致细腻的桃木簪，腰间系着白色细绳，坠着象征长留弟子的褐色宫木，脚上是一双黑底白靴。身体清瘦但比例极好，看着也是个背挺腿长的。
关键，他的一张脸真的长得超级超级超级好看！妥妥的清隽帅哥！浓眉高鼻薄唇那种！
许多女学生看着看着莫名痴了，她们拍拍红红的小脸，暗道自己禽兽。
那可是班上最小的男孩啊，比她们还小上几岁，她们再怎么喜欢帅气小伙伴也不能对一个小弟弟出手吧？
太丧心病狂了。
摇摇头，她们忙收回视线。
男孩昂首挺胸不言不语地走着，浑身气质沉静至极，仿佛踩的不是地面，而是金銮殿汉玉台，无形的气场散发开来。
花千骨站在后方静静的看着，有那么一瞬竟将他的背影和心中那人重合了起来。
只是，可能吗？
转头看眼远处高高浮着的圣殿，她暗道自己多想。
男孩的音攻确实学的不错，弹指之间音随心起，看似柔和无波，实则暗藏凌厉。花千骨注意到他弹的曲调，竟是一首《仙破》。
《仙破》是仙界最着名的琴曲之一，讲述修仙者求大道问仙生的故事，曲调本该激昂向上的，这男孩却偏偏改了些，让全曲和缓低沉，所有外在的攻击性音节全部化开散在各处，从未可用作平常曲子来听。
花千骨暗暗点头，衣袖一拂坐到了男孩的位子上，手撑头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男孩自然注意到了她，他瞧着正闭眼静听的女子，眼里悄悄划过抹笑意，琴音一转多了丝安抚意味。
一曲毕，众人并未看见什么音攻的效果，他们眨眨眼看向男孩，不解他是在纯弹琴还是表演音攻。
“晨曦，不是音攻吗？我没看见什么东西被弄坏啊？”
之前导师教他们的时候，可都是弹指间破云穿雾的。
其他人也疑惑噘嘴。
“是啊，音攻呢？”
石头上连个裂缝都没有，更别说旁的了。
男孩没回答他们的问题，他缓步走回座位边上，花千骨却迟迟没起身。
他默了默，伸手轻推了下面前人。
“导师？”
“嗯？”花千骨发出极轻的一道鼻音，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睁眼。
一双大眼睛对上三十二双小眼睛。
……
所以，她是听曲子听睡着了？
花千骨有些尴尬，她强自镇定的起身，刚一退开身侧的古树忽然摇晃了下，随后花瓣纷飞，满树的桃花尽数洒下，眨眼就将她淹没在了粉色海洋中。
女子身姿高挑，面容绝艳，着一身轻薄如雾的鸦青色长裙站在芳菲的桃花雨中，发上、肩上、裙上，就连鞋面上都是粉白醉人的桃花瓣，场面美得如梦似幻，全场学生都看呆了。
晨曦不愧是晨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们大写的佩服！
花千骨却没有欣赏的意思。
她过了一会再抬头，高大的桃花古树直接秃了。
……
好家伙，专指着大树玩音攻呢？
有才。
花千骨吹一口气赶掉鼻尖的桃花瓣，随后再伸手抹了把脸，可算是把自个儿的脸拯救出来了。
男孩站在她的身边，身上同样沾了不少花瓣，花千骨伸手帮他拍了拍，动作优雅地从桃花堆中走出，惹了一身桃花味。
“晨曦的展示很独具一格，也很精彩。接下来，我们进行课程的主要内容——音攻术法的实践。”
话落瞬间她悠然抬手，响指声起，周围的空间忽然黑暗。众人闭眼一瞬，再睁眼时已到了一片荒芜广阔的沙漠。
沙漠一眼看不到尽头，天空全白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脚下是滚烫的沙子。调皮偷懒惯了的葵班学生们哪里见过这场面，他们慌了一瞬，转头四望却没有花千骨的身影。
“导师？尔姐姐？”
“姐姐你在哪啊？姐姐！”
……
飞云台上，花千骨正一身青衣侧卧撑头，悠闲之至地玩着遍地桃花。恰在此时，一片花瓣悠悠飘落唇边，她眼眸眨了眨，舌尖一卷含进了嘴里，齿间瞬间盈满桃花香。
听见学生们迷茫打颤的问话，她慵懒眯了眯眼，隔着幻境安抚道：
“不要害怕，你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导师设的一个任务型幻境，本体在飞云台上，进去的只是神识罢了。沙漠中有许多妖兽，你们用我教的音攻法术解决它们，战斗结束之时幻境便也消失了。”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在幻境中受的伤并不会反馈到本体上，你们只管打，旁的都不需担心。”
任务型幻境？
放开了打？
一帮半大孩子惊讶地瞪大了眼，心念一动乐器果然冒了出来，他们上手一摸，连手感都是一样的。
所以，导师只是想考验考验他们？
想通了这点，他们的心安定不少。正在此时，地面忽然震动，一个又一个狰狞巨大的妖兽相继从沙堆下钻出，嘶吼着向他们冲来。
有人腿软了片刻，但一想起花千骨说的话顿时底气十足。他们咬了咬牙盘腿坐下，手指一动开始弹奏，使用笛箫的人也陆续出手。
他们三十二个人，就不信打不过这帮假的妖兽！
男孩也在众人之间，他看眼已经正面对上妖兽的小伙伴，也抱着古琴坐了下来。
*
花千骨通过水镜将幻境里的画面尽收眼中，她目光落到白衣男孩身上，眸色深沉了瞬。
微风拂过，一身白色弟子服的李蒙御剑而下，行了一礼后说明来意。
“尔仙导，尊上有事相商，请您即刻前往绝情殿。”
找她商量事情？
前两天才隐身听她弹琴，今天就喊她过去了？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
花千骨点头应下，指着面前的水镜道：
“葵班学生正在幻境中历练，劳烦你帮我看一下了。”
李蒙恭敬点头，“弟子遵命。”
面前人来长留的时间虽短，但好歹是一班仙导，又是尊上和儒尊一齐招进来的，他自然不能轻慢了去。
再见李蒙，花千骨难免感到愧疚，但当下的时机并不适合多聊，她交代完事情后便径直飞往绝情殿。
花千骨到的时候小花千骨正在练剑，一抬头突见倾国倾城的青衣大美人衣带飘飘地从天而降，顿时看痴了，断念剑一个没拿稳险些砸到脚背上。
她尴尬一笑，注意到花千骨腰间的琥珀坠子，顿时有模有样行了一礼。
“弟子花千骨见过仙老。”
她不认识这个大姐姐，但对方戴着红色琥珀，怎么着也是师长级别的，叫声“仙老”总没毛病。
自己给自己行礼么？
花千骨心下好笑，面上仍旧一副不熟悉的样子点了点头，随后缓步入殿。
白子画已经等她多时了，手指随意一点瞬间招来把椅子，花千骨大方落座，眉眼一抬看向他。
“尊上找我是为何事？”
没让去长留大殿而是直接来了绝情殿，定是私事而非公事。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还上升不到私事的级别吧？
莫不是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