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妖看守山门。可惜,现在她已经死了。”
姚阡陌的语气多少有些嘲讽。
“噢?”村长愣了愣,“是谁?”
“村长应该打过交道的吧,毕竟这五十年来都是村长在为长青宫送信。”
“老了,有些事情记不大清了。”村长轻轻咳了两声,他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我才当上村长的时候,看守山门的,好像的确是一个女妖——只是我记不住她的名字了。”
“霓裳,霓裳羽衣的霓裳。”姚阡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村长。
如果要给制作这支发簪的人选排序的话,那村长毫无疑问就是最可疑的人。
随处可见的木材说明制作这支发簪的人身份必然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连寻常人家都算不上;粗陋的工艺表明这个人应当没有修为在身,但凡有修为在身,哪怕是第一次雕琢发簪,也不至于会连刻刀都走不稳留下划痕。
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凡人,一个出身不怎样的凡人。
霓裳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战斗力,她主管的又是长青宫的常规事务,但凡接触过的都知道,掌管常规事务琐事繁多,几乎不可能再有太多与外界接触的机会,这一点他也向淮明确证过了。
考虑到这些,所以姚阡陌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村长的身上。
五十年前,霓裳守着山门,那是一个枯燥无聊的工作,而村长则是传讯人,两个人自然免不了密切的接触,数年下来,彼此之间会产生一些情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村长,也恰好符合姚阡陌对这支簪子的制作人的背景的揣测。
所以姚阡陌来了。
当然,姚阡陌也知道还有另外的可能——也许簪子的确是村长赠的,但是村长与此事无关;也许簪子根本与村长无关,这支簪子只不过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工具而已。
所以姚阡陌来找村长,他需要跟村长谈一谈。
村长愣了愣,他张了张嘴,喉头微微蠕动了片刻,而后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他长叹了一口气:“进来坐吧。”
村长说着,回到了屋内,在桌旁那盏油灯下坐了下来,只是看神态,仿佛已经在那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
姚阡陌也跟着坐了下来,他将那支木簪推给了村长:“看起来,村长是要认下这支木簪了。”
村长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地拿起了那支木簪,在手里缓缓地摩挲着,而后猛地反手,将那支木簪便向着自己的脖颈扎了下去!
只是村长并没有等到他想要等的痛快,他的手被姚阡陌轻而易举地拦了下来——哪怕受了重伤,想要制止一个老人自寻短见,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村长看着姚阡陌,那双眼里此刻已经没有了光,只剩下了一片晦暗。
“她还没死。”姚阡陌说道。
村长一愣,那晦暗的眼中又有了一缕光,即便那缕光在瞬间便又黯淡了下去——即便现在没有死,那又如何?难道就能逃得掉吗?迟早也免不了一死的。
没有人会纵容叛徒。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们活着离开。”姚阡陌顿了顿,“我说到做到。”
村长的眼中满是不信的神色。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就算你信了我,还会有比这更坏的结果吗?”姚阡陌循循善诱,“你不会付出更多,却可能获得你所渴求的。”
村长默然。
姚阡陌也并不催促,他知道村长的心中在做着衡量与斗争——他可以等,他相信村长会衡量出那个结果来。
“宫里会追究其他人吗?”
“不会。”姚阡陌很笃定地摇头,如果是其他人来接任宫主的话,也许会对这个村子进行一次惩戒,让他们知道背叛的代价,但是小白不会,小白见不得人受苦,她宁愿受苦的人是她也不愿意见人受苦,所以姚阡陌很笃定。
村长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就说吧,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你投靠了太纯府?”姚阡陌问。
村长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一年多之前,长青宫的两位宫主失踪之后迟迟没有妖主继任,我担心长青宫迟早会衰败下去,到了那个时候,太纯府一旦清算我们臣服妖族的责任,我们村子就在劫难逃了。所以太纯府的人找上我的时候,我就同意了。”
姚阡陌微微瞑目:“你让霓裳从宫中盗取了不少的资料?”
村长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姚阡陌问道,如果没错的话,关于解白的情报,就是通过这条渠道去往太纯府的——只要找到那个对接村长的人,就能顺藤摸瓜,一层层摸下去,看看那份情报到底是卡在了谁的手里。
村长摇头:“他见我的时候,总是戴着一个银质面具。”
姚阡陌猛地眯起了眼睛,他翻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银质的面具:“是这样的吗?”
村长看着那张面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而姚阡陌也观察到了村长的颜色变化。
找上村长的人,很可能就是袭击济民草庐的人,而他……很可能就是七使徒之一。
“你们之间的事情,有告诉过别人吗?”姚阡陌问道。
村长摇了摇头:“人妖有别,这样的事情,哪里能说给他人听的。”
“多谢村长。”姚阡陌站起了身,向着村长微微一揖,现在他已经将长青宫这一整条线都理清了,他要即刻返回长青宫,去做最后的清算,至少把那颗已经无比清楚的钉子给拔掉,“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请你放心,不过要稍等一些时候了。”
姚阡陌说完,便毫不停留地到了井边,踏入了木桶之中,一直站在水桶里的敖滥又满是惶恐地看了一眼姚阡陌,还是老老实实地带路。
当姚阡陌回到长青宫正殿的时候,长青宫正殿里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了解白、谢鸳和霓裳,还有元奎、冥剡和淮明三位长老。
霓裳依然躺在地上,只是脸色已经好看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但是从胸口的起伏来看,却还是稳定了下来,看起来解白应该已经替霓裳排除了毒性。
“大护法忙完正事回来了?”元奎冷笑道,他不知道姚阡陌到底去干什么了,但是他心中的怨气不敢对解白发,也就只能借机讽刺一下姚阡陌。
“是啊,有些口渴了,还烦请大长老为我端杯茶水来吧?”姚阡陌挑眉。
“你!”元奎猛地一握拳。
姚阡陌却已经一摆袖,站在了解白的身边,面对着三位长老,脸色一变,眼中光芒使得三名长老都莫名地有些畏惧之意。
“淮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你的上线是谁?”姚阡陌的目光落在了淮明的身上。
淮明猛地一挑眉,一脸愕然道:“大护法,您这是……”
“就是你欺骗了一独行吧?”姚阡陌打断了淮明的话。
“独行大人她怎么了!”元奎瞪大了眼睛,神色骤变。
他是长青宫前身妖域的遗老,而一独行,则是那个妖域如日中天之时的顶梁柱,是他这样的后辈所仰慕的人物。后来妖域演变,长青宫两位妖主和平接手此地,也是因为一独行坐镇长青宫,成为两位客卿长老之一,才使得他这样的遗老没有闹出大的风浪来。
但是长青宫稳定之后,一独行出走长青宫,偶尔会露面,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却音讯全无,这是元奎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听到一独行的消息。
“阿软她……”解白咬了咬下唇。
“为了保护解白宫主,战死了。”姚阡陌的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淮明,那张俊俏的面孔上写满了骇然与困惑。
“什么!”元奎的声音骤然因为尖锐而失真,他猛地扭头看向淮明,双目之中充满了怒意。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淮明万分茫然地说道,他有些瑟缩地后退了两步,“宫主已经检视过我的记忆了……”
“是吗,那不如,将最近两年的记忆,都让小白检视一下,你敢吗?”姚阡陌一拂袖。
淮明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惨白,他的唇微微颤抖了片刻,喉头蠕动着,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来。
淮明缓缓低下了头,他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过了许久,他才猛地抬起头,那双眼中显露出了毫无遮掩的凶光,他恶狠狠地瞪着姚阡陌:“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聊的问题。”姚阡陌退后了两步,“大长老,给你一个机会吧。”
元奎冷笑了一声,袖中蚀骨刀出,一缕缕诅咒的气息,顿时漫天飘舞而起,刀光寒影,毫不留情地就斩向了淮明。
淮明眼中凶光爆绽,身后陡然展开了一扇绚丽的孔雀屏,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光彩从那片孔雀屏中如同利箭一般射出,顿时便将整座大殿照得光彩夺目,无数道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元奎的刀蓦地停滞,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冻结了一样的——不仅仅是元奎,所有被笼罩在了那五色神光之下的人都僵立在了原地,陷入了被冻结的时空之中。
淮明冷笑了一声,他原本不想这么早暴露的,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淮明向前踏出一步,他来到了解白的身前——长青宫妖域与妖主之间并不密切关联,妖主身死也会留下阵钥,以前他拿不到阵钥,只能潜伏,现在阵钥在这个丫头的手里,只要他杀了这个丫头,阵钥就是他的了。
淮明的眼中满是狂热的光,他向着解白伸出了手,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便被另外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压住了。
“孔雀,为我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