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太纯府对解白下达的通缉令那八个字他们也都还记得“能擒则擒,不能则杀”。
虽然先有一个活捉的要求在,但是既然开了可以格杀的口子,为了稳妥起见,格杀就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是换了他们,也不一定就还会先试图去擒拿。
没有必要,风险太大。
这样一来,太纯府就有了被记恨的理由,甚至于,他们认为,解白记恨太纯府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少女,就因为某些原因,被太纯府列为了可以击杀的目标,她记恨太纯府,有什么不对?
反倒是她一点都不怨恨太纯府,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吧?
然而,这样的不正常却发生了。
解白面对着谢鸳的提醒,说出了那一句“没事的,鸳姐姐,我没有死呀”,她甚至还露出了笑容,那么纯净的笑容,就好似是月光一样皎洁,明媚地落在了每个人的心里,让人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些亏欠。
谢鸳也愣住了。
她看着解白的笑容,张了张嘴,最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不是解白。
她的经历让她永远不会去原谅那些对她充满了敌意的人,但是也许这也正是解白的魅力所在,也许这正是为什么她看到解白,就觉得很安心的缘故,因为解白对所有人都有着一种强烈的善意,哪怕是对被所有人都厌憎的她来也是如此。
她的世界里,曾经只有娘亲。
但是现在,她的世界里还多了一个解白。
曾经,她没有能够保护好娘亲,但是现在,她会保护好解白,让解白不会因为她自己的天真善良,而被其他人所伤害。
谢鸳站在了解白的身边。
“鸳姐姐,这是我爹亲。”解白轻轻地为谢鸳介绍着,她又拉了拉男人的衣襟,“爹,这是谢鸳姐姐,她帮了我好多好多……”
解白说着,又红了眼眶。
谢鸳愣了愣,她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木然,仿若人偶一样的男人,迟疑了片刻,才向着那个男人微微颔首:“见过伯父。”
她的确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但是不傻,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使得谢鸳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鸳姐姐……”解白看出了谢鸳的局促不安,她轻轻唤了一声。
谢鸳看向了解白,解白满是歉意的目光让谢鸳微微皱起来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无论怎样,他是小白的父亲,他和自己站在一起,他到底是什么,又真的重要吗?
“柳姐姐呢?”解白轻声问道,她看到了人群中的唐茹,唯独没有见到柳斩,这让她很担心。
“柳斩没事,她只是速度跟不上来,所以落在后边了。”谢鸳回答道,当他们进城之后,先是角宿,然后是唐茹,飞快地脱离了他们向此地赶来,她和柳斩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却都知道此地必然有大事发生,所以柳斩让谢鸳先行一步,她稍后再赶到。
解白与谢鸳轻轻地说着话,局面陷入了僵持之中,男人漠然地伫立不动,而太纯府众人则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引发一场大战,只怕将会有相当的伤亡。
万魔血狱之中。
围困着姚阡陌的一道道玄阴剑意在血海繁花的侵蚀之下终于开始黯淡,变得若隐若现,回归了其意念的本质。
但是姚阡陌却并不觉得轻松,始终游刃有余的他此刻额头浸出了豆大的汗珠,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破碎的大门又开始轻轻摇晃了起来,哪怕那道横亘时空的玄阴剑意依然死死地封锁着这扇门,但是却也无法改变那道玄阴剑意在不断地变得稀薄黯淡的事实,随着玄阴剑意的衰弱,有一缕缕可怖的气息也从门后的世界释放了出来。
那是一种让姚阡陌也忍不住感到烦闷的气息,不仅仅只是血雾带来的嗜杀的欲念让人,还包括了一股强烈得就好似是蚂蚁面对着巨人踩下来的一脚一样的深深的绝望。
那就是一直被封锁在大门后的存在,一个逼得他不得不走入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将大门锁死的存在。
现在大门破碎,无人镇守,那个存在也许很快就会破门而出了。
姚阡陌神色万分凝重。
他迟疑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要先把天市送出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天市。
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天市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更让人在意的是,天市眼中的光彩已经彻底黯淡,亲眼目睹师尊被杀害,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在仇人面前瑟瑟发抖,只希望躲藏起来,苟全自己性命,强烈的愤怒,强烈的悔恨,与强烈的自我否定,使得天市已经失去了理智。
姚阡陌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满是无奈。
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一路的春风得意,让天市没有经过任何的挫折,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自己内心之中的那些不堪,所以当她察觉到自己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强大的时候,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如果她本来就是一个会逃避的人,那她现在的心态可能会好很多,但是她却是一个希望把所有的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头的人,所以她会把本来不属于她的责任也揽在自己的身上,成为压在她心头的种种负担,根本甩不掉。
神霄君的死,不是她的责任,也不是任何人的责任,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情。
“娘子啊,就让我送你一程。”
姚阡陌微微瞑目,左手微微翻转,一直隐藏在血雾之中的那朵血色红花骤然被姚阡陌托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此刻他也不想再隐藏什么了——反正这次事件他插手太多,在明面行动太多,姚阡陌这个身份也是时候抛弃了。
血海繁花翻转着,吐出了一缕缕血色的丝线,纠缠在了那一口口玄阴之气之上。
姚阡陌微微瞑目,随之将左掌猛地轰出,血海繁花骤然扫出了一条与四周血雾截然不同的血色长虹,向前冲去——随着血海繁花骤然向前,那一缕缕缠绕在玄阴剑意之上的丝线也跟着绷紧,骤然便将一道道玄阴剑意从大地之中拖拽了出来。
玄阴剑意的围栏顿时便被打开了一道缺口,姚阡陌身形一转,右手便将天市向着血雾深处抛掷了出去,同时右手向回一收,顺势便将那架风去来从天市手中顺了过来。
风去来在姚阡陌手中一转,旋转而起,发出“呼呼”风啸,姚阡陌随之席地而坐,风去来刚好转过一周,“啪”的一声,落在了姚阡陌的膝上。
姚阡陌低首,左手按住琴弦,右手手指微微拨动,“铮”的一声琴音,骤然自姚阡陌指尖之下流淌而出,一缕清风,凭空而生,向着天市追去,分明比天市更晚出发,却抢在天市之前扫开重重血雾,为天市开辟出一条通道,避免天市被血雾所侵蚀。
“曲子,我也会弹。”
姚阡陌微微一笑,十指骤然拂动琴弦,指法极快,力量极强,每一声琴鸣都仿若雷鸣一般震惊天地,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空谷回响。
除了第一声琴音是一缕清风为天市开路之外,剩余所有的琴音都是向着那扇大门而去的,姚阡陌也想要看一看,门后的存在,到底是怎样一个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姚阡陌目光之中满是决然,身周所插的一道道玄阴剑意骤然剧烈摇晃而起,一道道剑意在铿锵的琴声之中相继拔地而起,一口口悬浮在了姚阡陌的身后,剑锋直指大门,随时都会化为一颗颗流星,从九天坠落!
姚阡陌神情莫名地有些惆怅。
哪怕他已经死了,哪怕他已经只剩下了执念,他却还记挂着要守护万魔血狱的大门,所以自己竟然勾动了这一口口剑意,让这一口口剑意为自己所用。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会击毁大门,离开万魔血狱?
他心中还有什么比这更深的执念吗?
是因为她?
还是因为……
姚阡陌心神蓦地有些恍惚。
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谁都不会否认的可能。
解白。
他离开万魔血狱深处,是为了解白。
无论是白解还是他的妻子,可能都无法让早已死去的他离开万魔血狱深处,但是解白可以。
因为解白和他一样,有着一模一样的体质,被强烈的阴气所困扰,体内阴气在不断滋生。
这样诡异的体质,姚阡陌只见过他,后来才知道,这体质也遗传给了解白,才使得解白永远被困在了济民镇上,永远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
所以这世上,只有两个绝阴体质的人,他们之间还有着浓厚的血脉牵连,彼此之间,相互感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姚阡陌只希望太纯府的人不要犯蠢,千万不要向解白动手——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太纯府的人只要敢动手,那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真正应该被提防的,却都被人忘记了。
姚阡陌的目光落在了大门上,在稀薄的玄阴剑意之后的血雾之中,睁开了一只遍布着血丝的,仿若是蛇类一样的暗金色的竖瞳。
姚阡陌眉梢微微一挑,指尖将琴弦勾起一声惊雷,朗声道:“今日,此间主人不在,由我替主人会客!”